说。
齐韫心中疑窦不减,他不是没有派人查过。
从沈怀珠如何被笙箫楼的人拐走,到她在楼中如何隐忍反抗,再到被他带入府后,随之入城寻找她下落的白衣男子,就连陇右也已惊动……
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无不证实着沈怀珠的身份,可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不知是不是战场上阴谋算计受久了,连带着戒备心也束得太高,对于什么事总要多想三分,顾虑良多。
或许,这沈氏女当真没问题呢?
*
除那日齐韫回来,沈怀珠与他说过几句话外,之后便很少见到他。
他似乎很忙,总是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干脆宿在军营,好几日不回府。
沈怀珠空有一腔勾引他的孤胆,奈何寻不见影,摸不到人,委实有心无力。
有几次齐韫夜里回来,她已照常就寝,听到消息便又披上外衣爬起来,趿着鞋到小厨房为他煮梨汤。
煮到第二次的时候,泉章过来传齐韫的话,说以后不必如此麻烦,秋夜寒凉,安心睡便可。
沈怀珠觉着后面那句话应是泉章自个儿加的,凭她先前所见,齐韫性子冷漠,怕是说不出如此体贴人的话,也当真不会领她的情。
不过沈怀珠不在乎,该做照旧做,权当感动自己。
直到前天,她在又在小厨房里忙活,边啃着只肉脆汁甜且削了皮的大酥梨,边照看着灶上火候,头也不回地唤绿凝取糖来。
唤了半晌不见有反应,回头一看,齐韫正倚在身后架隔,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不咸不淡瞧着她。
沈怀珠捏着大梨的手一颤,顿觉这几日辛苦塑造的温婉形象几近崩裂,很快就要功亏一篑了。
她做贼心虚把梨藏在身后,优雅开口:“郎君怎的来了?”
齐韫起身走近两步,看清她被梨子汁水濡湿的红唇,黑濯濯的眼底不见波澜。
“沈娘子,我不爱喝梨汤。”他说。
“啊……”沈怀珠恍然大悟,作自责状,“全怪我未搞清楚郎君喜好,让郎君为难了。”
“没有。”齐韫言简意赅,说道:“以后不必再做。”
没等沈怀珠应下,他人便走了,和上回一样,干脆利落,不讲人情,活像在避瘟神。
沈怀珠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心下留疑。
*
八月十四,是两军回程的日子。
幽州城万人空巷,百姓夹道而列,翘首迎接凯旋的将士。
幽州军与河西军一同踏入城门,在震天的欢呼声中,兜了满怀鲜花香果。
众人都赞河西军悍勇,救挫败的幽州与水火,只可惜未曾见到那位齐小将军的真容,传闻他行兵列阵自有一套路数,玄妙莫测中往往能出奇制胜,力挽狂澜。
世人亦传,这位齐小将军有潋滟惊绝之相貌,隐忍后发之韧性,坚实如玉之品德,是被称之为天上英萃,求之难得的好儿郎。
此一战,他不知又俘获多少幽州女娘的芳心,成为她们的春闺梦里人。
然而终究只能做梦里人了,听闻齐小将军与节使大人的长女自幼相识,两情相悦,已到了谈婚论娶的地步,难怪此次援兵如此及时,缘是为了讨好未来新妇与岳丈。
大败突厥,得胜而归。将士们游街巡城后折回军营,置备篝宴,以庆军功。
齐韫难得在府里待了一日,于傍晚时分整装出门。
绕过回廊,步入庭中,他眼稍一侧,瞧见繁簇的桂树枝下,小娘子安静蹲在那里,藕色襦裙铺陈足边,与满地金黄花瓣交缠,广袖卷起一截,露出皓白的腕,正仔仔细细往挎篮里捡干净的桂花。
她循声望过来,原本放松亲昵的笑脸瞬间拘谨,起身道:“郎君要出门?”
齐韫略一点头,问:“这是在做什么?”
小娘子眼睛弯了弯,像是清泓倒影上的一道月牙儿,声音絮软:“是要做桂花糕的,如今桂味儿最浓,做出来的桂花糕最为香甜,我多做一些,明日可拿去拜奉月神……”
晚风徐徐,头顶金桂簌簌响落,抚在她的肩头、发间,而她恍然不觉,依旧慢慢说着。
齐韫忽然觉得满腔都是甜腻的桂香,从她言语间才想起,明日是十五,中秋。
他淡淡应了一声,与她雀跃的神态对比鲜明,这种日子于他而言,与往常无甚区别,他懒得去过,也不会妨碍她折腾。
沈怀珠察觉到他的冷淡,便识趣地结束了话题:“郎君且去罢,营中的将士要等急了。”
今夜庆功宴,她是知道的。
齐韫颔首,行至月门前,小娘子忽然叫住他。
他停下回头,见她单薄的身影立在原地,柳条般柔弱的裙裾被风吹得摇曳,她问:“你今晚回来吗?”
“不回。”他答。
小娘子有些失望,但又很快笑起来:“无碍,桂花糕明日再吃也是一样的。”
齐韫没有应她,转头欲离开,却不知搭错了哪根弦,迈出的步子生生止下,无论如何也踏不出去了。
他背立着站了好久,久到沈怀珠以为他已定格,他才终于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一脸莫名的她,问:“你是否,也想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