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她伸出右手食指,在女孩魂魄的眉间一点。
女孩只觉得缓慢的思维有片刻的停滞,下一瞬,万物倒转,她好似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拽入抢救室。
炽热明亮的手术灯下,轻飘飘的魂魄与沉重的身体重新开始融合。
意识坠入深渊,被送回身体里的模糊记忆中,只剩下女人眉间殷红的朱砂痣。
旁观了全程的鬼面惊掉了下巴,再次对凤皇难测的灵力有了新的认识。
这年头,能招魂固魂的修行人已经屈指可数,万里都不一定能挑一。
他看看凤皇,又看看抢救室,下意识地伸手拽了拽颈间的细线,难以置信地说:“你是菩萨下凡啊?专门做好事来了?”
“怎会?法不空施,医不叩门,我只渡有缘人。”凤皇若无其事地拍拍手,转头又往医院大门处去,“走,买符纸去。”
鬼面闻言,深以为然。
这人看上去脾气就不是很好,否则怎会将他关在水瓶子里?
然而他想到她随手一点便能聚魂的手段,莫名有些后怕,思想觉悟顿时涨高不少。
——他多次冒犯凤皇却没有魂飞魄散,是因为她善良吗?
不是,是因为那封信很重要。
就算没有他,她还能找下一个愿意为她送信的鬼。
既然她这般厉害,说不定真能将他超度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以后,鬼面顿时觉得未来可期。
他嘿嘿笑着搓搓手,迅速地跟上凤皇的脚步,青绿色的恐怖面庞上都显出三分憨厚来。
这一回,他经过医院众鬼也不觉得丢脸了,甚至厚着面皮飘在她旁边时,还颇有点趾高气昂的小兴奋:
“来来来,我给您带路哈,这么多年虽然没出去过,但是附近开了什么店我可都打听熟了!”
鬼面在凤皇的帮助下,死后头一回走出医院,很是神清气爽!
于是他像个热情的导游一样,领着她去了鹤羽医院附近的一条小街,多是卖殡葬宗教祭祀用品的店铺。
他们随意走进一家小店,店主爱答不理地瘫在椅子上打盹儿。
凤皇在店里头溜达了一圈,在货架上找齐了纸缯朱墨、桃木六面法印和易携带的短香等物品,而后走到收银台前,掏出手机准备付钱。
“点这个,再点这个……哎呀你到底会不会?给他扫二维码啊!”
鬼面对凤皇的尊敬就维持了十分钟,继而败在了她的磨蹭劲儿上。
他实在看不得她慢吞吞的样子,恨不得抢过手机来替她操作。
凤皇见他随便逗逗就能抓狂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故意琢磨半天,终于在他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付了钱,才拎着店主给的廉价塑料袋出了店门。
为了避人耳目,一人一鬼转道儿寻了个耗子都不来的死胡同。
凤皇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毛笔尖点了乌墨,铺开黄纸便开始龙飞凤舞地画起符来。
鬼面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瞧着,整个鬼是前所未有的乖巧。
他又见到凤皇周身缭绕起缥缈的云絮。
在这寂静破敝的环境中,她仿佛盈润着一层清透的光泽。
而她手中所握的分明只是三块钱一根的劣质毛笔,墨水亦是普通至极。
可写出来的遒劲笔划却有金光迅速淌过,就算是枯墨也显得朗润了。
凤皇一连写好三张符,喃喃念咒注入符胆,而后又拿法印蘸了朱砂往上盖。
鬼面见她挺像那么回事儿,方才消失殆尽的崇敬之情又死灰复燃,开始蹭蹭往上飙。
直到她从小香盒中拈出三根短香,鬼面才后知后觉地喊起来:“哎呀,怎么忘了买打火机?!”
凤皇没做声,只打了个响指,指尖腾起的真炁便点燃了香头。
那火焰静静燃烧,又渐渐寂灭,变成红红一簇的星火。
星火仿似一个遥远的希望,提醒着鬼面,他曾觉得遥不可及的事情,现在却是唾手可得。
鬼面呆愣片刻,游荡几十年,无时无刻都在肖想着重新开始。
而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却有些无所适从。
凤皇从裤兜里抽出那封信,递给鬼面:“记得交给你的任务。”
鬼面回了神,连连点头,郑重地接过那封信之前,还在身上蹭了蹭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都是他生前的习惯,陡然捡起,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凤皇没有再废话,右手竖起夹着符咒的剑指念念有词,很快黄符便自燃起来。
她将燃烧着的符咒抛向鬼面的头顶,零星的符灰落在他身上,像是淋了一场初夏的雪,本就趋于虚无的鬼身逐渐变得透明。
待符纸烧尽,鬼面也了无踪迹,徒留空气中一声哽咽的“多谢”。
空荡荡的小巷里只剩下凤皇一人,她在余烟袅袅中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物品。
起身时,她微微偏头看向身后的巷口,不甚在意地说道:“出来吧,跟了一路了,藏头藏脑怎么说话?”
话音未落,巷口处传来些许响动。
而后从墙后走出来一对夫妻,衣着不俗,仪表堂堂,可两人的表情却好似做坏事被戳穿,都有些羞赧和不自在。
男人主动搭话道:“抱歉,我们并非有意偷窥,原本是想等您出来后再上前结交。”
“我名为方斯年,这位是我的妻子,余慈。她自小体弱,八字轻,便总能看见些……已故之人,刚才我们进医院时,正巧碰上那个女孩儿从救护车送入抢救室,便也瞧见了您后续的大展身手。”
凤皇闻言,看向余慈。
余慈看着二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温婉,眼神灵动,确实是天生的阴阳眼。
“也不知为什么,我平日里是看不见这些的,可刚才却能看见您在巷子里……”
方斯年说来,也觉得不同寻常,以往他听妻子念叨玄学之事,也只是听听罢了,今天头一回见,儒雅如他也吃惊不小。
凤皇一指那三根已经被插入泥土中的短香:“放心,待香燃尽,你便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