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啊老邓,那小子又是一天一宿没睡觉,再不睡觉身体都垮了。”柳小山从单杠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若有所思道:“我看八成是心病。”
邓久光不可置否,伸了伸胳膊,看向了独自坐在灯塔上的苏卫,那灯塔废弃已久,就连蜕去水泥层的红砖,都透着被海风侵蚀的斑驳之色。
“那家伙,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但你别说,在咱们这么多人里,他只和那个接话把的小丫头关系相处的还算融洽,要不把她叫过来,让她劝劝这小子?”
“我告诉你老邓,这酒后吐真言的招数一次行,二次可不好使,这是军营,又不是饭店,说喝酒就喝酒?”柳小山挠了挠溜光的寸头,左右为难道:“再说了,他和张冲还不一样,把安眠药当饭吃,你指望喝两口酒就解决?”
“崔婕呢?不是说她把鲁炎的失眠治好了吗?把她叫过来,给这个什么苏卫也上一课。”邓久光扭头,看向在海岸上与鲁炎并肩齐行的崔婕,心底也有些发虚:“问题是那小子看谁都鼻孔朝天,我怕崔婕压不住这条地头蛇。”
“行了,还是先把自家人照看好了再说吧。”柳小山一把拍在邓久光的肩膀上,眯起眼睛,神秘兮兮地道:“打过电话了,他村长说户口本上的生日就是今天。”
“很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谈话的。”
就在二人面面相觑之时,苏熹微从他们身后的草丛一瘸一拐地爬出,吐出嘴里的树叶,皱着眉为难道:“但实在是声声入耳,而且我被不知道谁在草里放下的野荔枝陷阱埋伏了,有人帮帮我吗?”
流光如荒野蔓草,无垠而寂静地吹风吹又生。人世间也是如此周而复始,有战歌千阙,和声呼应,有壮志万章,于这片海滩上马革裹尸。
一如将军金甲铁马,踏着盛世的鼓点,于千军阵前入梦而来。
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在又一番吹灯号熄灭后,海训场的小屋却还是灯火通明,邓久光与柳小山早已候在桌前,身上许久未翻出的常服已被岁月熨出了细微的压痕,在这个人迹罕至之处,从未有过什么值得庆贺的大事。
几瓶廉价啤酒,一盘香蕉加几只苹果,从床底翻箱倒柜翻出的蜡烛又被重新点燃,烛泪滚滚而下,逐渐凝结成难以描绘的心事。
还没来得及卸甲便匆匆归来的几人见状,便是一阵惊叹。更为罕见的是,在苏熹微的身后,苏卫也紧随而来。
“今天有人过生日,猜猜是谁?”柳小山将一盘做工简单的发面米糕搁置在桌子的中心处,上面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肉块摆放鲜明,肥腻的脂肪味直钻所有人的鼻孔。
刹那间,桌上所有人都各执一词,互相争辩。只有张冲,茫然无措地看着桌上摆满肥肉的米糕,似乎大家为此争论的事,与他无关。
“我生日早过了。”蒋小鱼的余光瞟到满桌的荤菜,突然灵光乍现,一趴桌子笃定道:“这上面这么多肉,肯定是秃子!”
“猴精猴精的,你就是没毛的猴子!”柳小山似笑非嗔地看向蒋小鱼,嘴上虽是骂骂咧咧,但面上的笑意不减:“不错,今天就是张冲的生日。我真没想到,苏熹微还能把这尊大佛请过来。”
“对于保守秘密我不是很擅长,就像憋笑的功力不是很强一样。”苏熹微起身,将一瓶冰镇啤酒俘过,笑道:“我是专业的。”
“对于前两天的事,也许是个误会,但并不妨碍我祝你生日快乐。”苏卫顺手抓过苏熹微撬开瓶盖的啤酒,与愣在原地的张冲碰了碰杯,平淡道:“每个人都有值得被纪念的日子,这是你割不去剪不断的羁绊。”
众人不再多言,只是推杯换盏,生日歌在浑厚的嗓音下演绎,随着飘扬的海风逶迤园远去,融入连绵的波涛,回荡响彻于天地间。
苏熹微终于退出了酒局,只不过形象并不是非常雅观——只见苏卫单手拽住她的后脖领,强行将烂醉如泥的苏熹微拖出了杯盘狼藉的氛围之中。
腥凉的海风吹散了些许挥之不去的酒意,苏熹微将头抵在手掌之上,眼前的景物不断分散重合,她摇了摇已成浆糊的头,口齿不清地问道:“你是我爹吗?”
“你父亲?他不是逝世了吗?”苏卫有些惊讶,他第一次听见苏熹微如此认真地提出她的父亲。
“他没有……我猜的……”苏熹微甩了甩脑袋,突然间埋进苏卫的双手之间,断断续续地道:“他朋友说……他是在海上失踪的,我知道他是科学家……仅此而已……”
“看来你父亲从事的事情,是完全保密的,难怪你没见过他。”发丝的触感如浓烟一般从手心喷薄而出,苏卫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僵硬。
“我讨厌这个词……不做凯旋而归的英雄,也需要始料未及的勇气。”
“那可是加州大学的奖学金……我经常这么告诫自己,老爹不见,奖金散尽。独有口舌,宽慰我心……”
苏卫垂眼,低声问道:“那你有把握找到他吗?”
“你知道为什么把春风比作希望吗?当它到来的时候,就连灰蒙蒙了一整个冬天的天空,都泛着无尽的海蓝色……春风所到之处,皆是代表生机的绿……”
话音刚落,却听鼾声均匀,苏熹微用胳膊紧紧揽住苏卫的手臂,已然断了最后一根思绪的弦,彻底陷入沉睡。
用手指拨去她黏在脸上的一缕发丝,苏卫将下巴拄在她略显单薄的后背上,眼皮也随之沉重不可控,直至逐渐合拢,再也无法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