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们还在东宫,莫说是略留晚些,便是彻夜守着她也无妨。可今时不同往日,四周都是眼睛,若让有心之人知晓,难免又有诸多议论。
九思显见地有些犹豫,却只在目光掠过李妍君那双期待的眼睛时就下定了决心,温声道:“好。”
即便是劳碌了一天,他的坐相也十分端正,像是马上就可以起身操练士兵。但他的眼角眉梢却放松而又柔和,眸里只有李妍君一人的剪影,像是信徒看向神灵一般专注。
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气,李妍君知道他每每从校场回来,总是要先回去将满身尘土的衣服换了,而后才会到荟怡殿来见她。
这种香气简单又熟悉,李妍君不知不觉地也变得平和了不少。
“九思,”她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声音里浸满了浓浓的委屈和沮丧,像是一只难过得将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了下来的猫,“我今天有些想念母亲。”
她的母亲,皇帝的发妻,郢朝唯一的皇后,转眼之间竟已病逝十年了。
其实岂止今日,十年间,她分明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着自己记忆中温柔和蔼的母亲。
她眼里起了薄薄的一层水雾,带雨梨花般脆弱无助,可说出来的话里却仍旧有些故作的倔强,极其肯定地强调:“我不喜欢柳贵妃。”
“可是她没有欺负过我。母亲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好,都是一样的喜欢,我还是学不会母亲的样子,我会没有道理地不喜欢一个人。”她垂着头,柔顺的头发从肩上滑落,与主人如出一辙的失落。
“我也不喜欢她。”九思轻描淡写地说。
李妍君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向他,疑惑与惊喜都小心翼翼地藏在眼帘后面,那些由于自己没有能够做到像母亲一样和善而升起的失落消散了不少,仿佛有另一个人作伴,自己的“不喜欢”就有了一些道理。
“不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一样,都不需要理由。”九思一本正经,神情温柔得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托起一朵云。
他是一个握剑的人,平日里说话和他的剑势一样凌厉直接,在此刻却努力尝试着托起一朵云。
李妍君抿着嘴,认真地打量他。
这个握剑的人察觉到她的目光过分认真,于是露出了些迷茫,询问式地抬了抬眼,没有得到回应,又有些无措地移开了眼,真是狼狈得可爱。
李妍君扬起嘴角,拉过他的一只手抱着,在他肩上蹭了蹭,感叹道:“九思,你怎么这么好呀。”
九思没动,也没说话,大概是想躲却又不敢,整个人都僵硬得像是一段木头。
但很舒服。李妍君想。
“你还记得吗?母亲也很喜欢你。她给你做过枣泥糕。”
先皇后刘茗是一个极其娴静的女人,虽然出身世家,又贵为太子妃,却没有一点架子,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柔柔的笑容。
十四岁那年,他为了护着李妍君而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只撑着一口气将李妍君带回了东宫,才听到太医说李妍君没有什么大碍,眼前登时便是一黑。
再醒过来的时候,李妍君正趴在他的床头,睁着一双有神的眼睛看着他。
他才刚刚睁开眼,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抽一抽地连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久好抽抽搭搭地端出一个盘子,放在床头:“母亲给你做了枣泥糕,你吃一点吧,好甜的。”
那个时候的九思头痛得很,眼前一阵一阵地模糊,动也动不了,迷迷糊糊地就被人塞了一块糕点,甜得发腻,却也驱散了嘴里的涩苦。
如果忽略掉糊了一脸的糕点渣和差点噎死这一点插曲,也算得上一段美好的回忆。
九思忍俊不禁,轻声道:“记得,皇后做的枣泥糕……很甜。”
李妍君没有回应。
九思轻柔地扶着她摇摇欲坠的头,让她能够稳稳地倚住自己的肩,待她睡得再熟一些了,便弯腰将她抱起,安置回床上。
外人都说李妍君极肖其母,可九思不觉得。
她分明要更加的明媚娇贵,如月季一般肆意享受四季的阳光,若是不开心了,还能抖抖身上的刺扎得人生疼,却又脆弱得连一点点的风雨都能将她伤害。
好在今夜无风也无雨,月光自窗口泻了一地,安神香在香炉上袅袅升起。
待到第二日的日光挥洒,李妍君只觉得恍若隔世,骨头缝里都是酥的,让她眷恋地抱着被子蹭了蹭。
若是遵循本心,她是想再睡一会儿,但落兰担心她晚上不好睡,一听见动静便将帷帐系了起来,柔声哄她起床。
赖床是小姑娘才会做的事情,李妍君三年前就强迫自己戒掉了这个习惯,于是也只能遗憾地坐起身,任凭侍女们像是妆点着一只金丝雀一般地妆点自己。
比起她这个四体不勤的笼中鸟,落兰显然要厉害很多,方才还在指挥着侍女给李妍君带上了一对红玉石的耳坠,下一刻已安排人布好了早膳。
直到李妍君用完吃食,净了手,落兰这才让阿离进了正殿。
“殿下,柳贵妃那边派人送了帖子来,请殿下去赏花。”阿离跪地,将帖子呈了上来。
李妍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拿起帖子也没打开,随手就丢在了一边:“这时节,该开的花还没开,该谢的花也都谢了,有什么可赏的。”
“监椿院新养的菊花开了。柳贵妃爱菊,陛下吩咐将这一轮的菊花全送到柳贵妃宫里。大概是想请公主去赏菊?”若月同各宫关系都不错,消息灵通,探了个脑袋过来搭话,被落兰淡淡看了一眼,又讪讪地转过去继续整理妆台。
李妍君双指搭在膝上无声地敲着。
她虽不愿同柳兰多打交道,却也并非和她水火不容,大多时候都能和她做个表面和谐给各宫的人瞧着,正巧各宫也格外关心她二人的关系。昨日一时情绪上涌,受了九思安抚也平静了下来,十分明白自己若是无故拒了她的邀约,怕会引得旁人猜测,平白又多了许多是非。
“回话,我用过午膳就去。”
“是。”阿离应声退下。
落兰偷偷瞧着她的神色,趁着她没注意,交待若月说:“你一会去找九思,就说殿下要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