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痛还是热,九思的眼睛带着潮意,浅色的眸子像是十月微风吹过的海岸。
李妍君的心蓦地一软,僵硬的身体悄无声息地放松下来,犹如静听风吟一般,珍惜而又认真地听着他说话。
“膳房的孙姑姑做枣泥糕做得最好。不知道殿下明日能不能替我讨要一些。”
“不过是枣泥糕,你想要,我自然会给你。”
他眼含期待,听到李妍君的回复后满足地弯起了嘴角:“那就有劳殿下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也好早作安排。”
李妍君垂着眼,遮住自己的沮丧和委屈,没有与他争执,但也没有起身。
雪白的斗篷将她牢牢地护住,她陷在里面,无依又脆弱。
九思动了动手指,轻轻牵了牵李妍君的衣角,声音温和而沉静:“殿下……回去吧。”
见她仍不说话,九思想了想,一边作势起身,一边提声唤道:“雄达,将殿下送回荟怡殿。”
李妍君吓得一个激灵,忙扶着他趴好:“别动别动。”
雄达已进了门,看了眼满头冷汗的九思,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李妍君,踌躇着不知是不是应该重新退出去。
风跟着他从门外灌进来,李妍君被吹得脖子一凉,伸手帮九思压了压背角,每个字都说得艰涩:“我以为我可以帮帮你的,但是好像什么都帮不了你。”
不等九思开口劝慰,她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再看向九思时,已挂上了笑:“你这里不能缺人,让雄达留下来照顾你吧。我不打扰你休息,明日再给你送枣泥糕来。”
她站起来,九思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的斗篷上的一株盛开的红梅,看着红梅和一盏灯笼一起渐行渐远,隐入黑暗。
门关之后,一声轻响,九思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地将头埋了下去,即便是隔着一层棉被,也能看见他身体的颤抖。
雄达连忙去一旁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伤药全都重新拿了出来:“大人,再换一遍药吧?”
半晌没有任何动静,房间里只有九思粗重的喘息声。过了好久,他终于低叹一声:“换吧。”
雄达将被子掀开,引入眼帘的是一块再次被血浸得七七八八的纱布。
他头皮发紧,深吸一口气,尽量轻缓地将纱布也掀开。
饶是他小心至此,九思依然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跳起,间或发出闷哼。
线条流畅的背上全是横七竖八的伤痕,血肉模糊,红肿一片,看着便令人心惊。
雄达打来热水,略作清洗,又倒上厚厚一层药粉,仍用干净的白布裹了,而后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是换一次药的功夫,两人却都累得像是打一场仗。
“二十杖脊虽重,却也不至于如此。”雄达闷声说。
他是摸爬滚打进的侍卫处,见过太多人受罚,自然知晓其中轻重。今日见九思被打得几乎没了半条命,一整天都心中惊疑,此时终于将满腔愤懑说出了口,却依旧很为九思不平。
可是九思却似乎倦得狠了,只是应了一声,而后便微阖了眼,呼吸轻浅,时不时将眉死锁着。
见他如此,雄达虽是有些不甘,但也不再打扰,将所有东西都归置好,正打算再去烧一壶水,却听九思开了口。
“都不重要。”
九思的声音比秋风扫落叶还要轻,过了一会又如喃喃自语一般:“殿下出宫,原本不该被人发现才是。要好好查查。”
烛火猛地一晃,灯台上的蜡烛相约着燃起青烟,只有桌上的蜡烛坚持着撑起了满屋昏暗的光亮。
九思淡淡扫去,无所谓地又闭上眼,轻轻重复:“是要好好查查。”
月光在云里暗淡着,浓郁了一整夏的翠叶终于在飘进了风里,伴着朝雾,悄无声息地落入泥中。
鸟鸣啁啾,李妍君闻着朝露的清新香味,却并未如往日一般露出舒心微笑。
落兰看她站在院子里发呆,与若月相视一眼,俱是发出一声无能为力的低叹,只能回取来披风,为她寥挡冷意。
李妍君长睫微颤,如梦初醒,感激地看了落兰一眼,低声问:“东西送去了吗?”
今日一早,李妍君便满殿里搜罗物什,什么浮云锦做的软枕、蚕丝织的被褥、一年只得一盏的翠峰茶……凡是自她眼前略过的好东西,没有一样能逃脱被打包送走的命运。
她心中忧虑,只不过担心再给九思带去麻烦,这才强忍着不去见他。却左思右想还是唯恐他过得不好,恨不得将自己有的所有东西全都带给他。
落兰也十分清楚她的心思:“一早就让若月送出去了,在离钟宫后亲手交给了雄达。那里离侍卫处还有段距离,不会惹人注意的。”
李妍君点点头,终于又放心了一些:“昨日九思说他想吃敏姑姑做的枣泥糕。你让人去传个话,就说我知道敏姑姑年事已高,已很少亲自动手。但九思伤得重,难得有想吃的东西。若是敏姑姑尚有精力,能不能劳烦她为九思做一些。”
御膳房的敏姑姑早年间是在东宫伺候的。
李妍君幼时贪玩,不爱正经用膳,却偏要带着九思去厨房里偷点心来吃,一来二去,便与敏姑姑熟悉起来,常缠着她做些民间糕点。即便是日后进了宫,敏姑姑年岁也大了起来,李妍君与九思对她也十分尊敬。
落兰并未拿大,将荟怡殿中的事宜打点一二后,便亲自去膳房传话。
她瞒着头往外走,心里还盘算着九思那边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盘算的东西,一不留神,竟在荟怡殿外撞上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