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傅誉之抱着纸和笔,站杭有枝房门口敲门。
门虚掩着,漏出道温暖柔和的烛光,落在清冷漆黑的夜里。
夜阑人静,正屋未点灯,只偶有几声早春的蝉鸣。
他站在那道光中,杏眼微扬,悄悄看着门内女子朦胧的侧影,静影沉璧。
门内,桌前,杭有枝闻声停下笔,偏头见到门外那一抹缥色,双眸稍稍敛起,蒙上了一层疏淡的烛光,半晌,又回过神来,转过头继续伏案书写,声音轻浅地掷在昏暗中。
“进来。”
傅誉之轻轻推门走了进去,站到桌前,杭有枝对面,温声道:“明日夫子要校考,杭无辛今晚想早点睡,让我来这边写。”
杭有枝并未抬头看他,只埋头写着字。
心道杭无辛就是个书痴,一天天的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妥妥的时间管理大师,还早点睡,骗鬼呢。
怎么,还演起来了是吧。
但正当理由都给她摆出来了,她也不好拒绝,只能应下。
“行,那你坐下写吧。”
杭有枝自傅誉之进门起,都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埋头写字。
傅誉之看不清杭有枝的神色,但还是从那一贯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冷淡。
他低下眸,试图从她微扬的长睫中找寻什么,但风过烛动,光移影摇,只有她,寂然如夜。
一声轻叹,没入凄清的空气中,少年还是杏眼微动,无奈一笑,将笔和纸在她对面的桌上放下。
桌上砚台里没多少墨了,烛光也有些昏暗。
傅誉之站在桌边,抬袖提起凉水壶,往砚台中倒入少许清水,从砚台边上取了墨条来研墨。
杭有枝尽力忽视着屋里另一个人的存在,专心埋头抄写,听到漱漱倒水声和沙沙摩擦声,也只以为傅誉之是在倒水喝或者收拾纸张。
直到她慢吞吞写完一行字,抬笔要去蘸墨,陡然探见砚台之上白玉般的手指,往上,还是撞进了那人清风明月般的杏眼里。
他见了她,还弯起眼来笑了一下,声音清朗温润。
“坐直,笔抬正。”
而后,杭有枝又见他研完墨,将墨条轻轻搁到砚台边,转身去一边屉子里取来剪子,微微俯下身摘下烛台上的竹纸灯罩,低睫剪灯芯。
烛火跳跃着,将他的长睫照的分明,明眸更是灼灼。
缥色衣袖拢上红烛,染上温香软玉的色彩。
更何况,眼前的少年本就生得好容颜。
杭有枝不知怎的,从中看出了点红袖添香的韵味。
于是愈发冷然,愈发觉得碍眼,愈发后悔让他进来的决定。
可是眼前的那个少年,剪完灯芯,将竹纸灯笼重新罩上,又将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桌子收拾了一番,没有一丝不耐烦,眸光依旧和煦。
甚至还悄声出门去,提回一壶雨前茉莉香,细细倒了第一盏,放到她手边。
杭有枝静静看着傅誉之做完这一切,拉了椅子坐到对面,内心产生了极大的无力感。
你这样,我真的很难收场。
明明最初,她将他从竹林里捡回来,只是想要他给她打工,可不知为什么,事情发展发展着,就越来越不对劲。
他从为她砍竹子劈竹篾编竹篮,发展成了给她端茶倒水,甚至现在还伺候笔墨。
虽然都认识这些日子了,倒个水研个墨没什么,但她就是打心底里,觉得不对劲。
特别是在他下午问了那个问题后,就仿佛有一根刺卡在了她喉咙里,进不去出不来。
他在想什么,她自己又在想什么,她探不清。
杭有枝盯着纸上的字,再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不觉间同一句话抄了两遍,于是更加烦躁,恨不得把纸烧掉,毁掉自己心烦意乱的证据。
还是微皱起眉,将纸狠狠揉成一团,略带不快地丢到了一旁的纸篓里,继续在新的白纸上落下笔。
傅誉之是真的来陪杭有枝抄写的,坐下没一会儿,面前厚厚的一摞纸就全部抄完了。
他站起身整理抄好的纸,规整放置在桌上,再端过瓷盏来喝水,却见杭有枝抄好的只有一点点,地上篓子里的废纸已经漫出来了。
“要我帮你抄一些吗?”傅誉之放下空瓷盏,问道。
杭有枝抬起眼,月眉微微蹙起,语气冷漠果断,“不需要。”
傅誉之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杭有枝不高兴,并且是来自于对他的不满。
他站在桌前,看着纸上秀丽的烛影,思索了很久,仍是想不明白。
又默了片刻,还是决定简单明了。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一道清浅的声音落了下来,杭有枝皱着眉,抬起头,见眼前的少年站在桌前,低着脑袋,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拨着白浪般的纸页,一遍遍一遍遍,带着点寂寥如雪,闲说漫话。
她不知怎的,忽就展开了颜,有些失笑,仿佛于晦暗森然的夜里窥见了明如白昼的光亮,豁然开朗。
是啊,他又做错了什么呢?只不过是按照她的话,日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最多,再多了点对她的关心。
所以,她又为什么要拒他于千里之外,视他如洪水猛兽,甚至冷之漠之。
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一直都很乖巧可爱,一直都是善意的。
如果非要说他做错了什么,应该是那几句无心的话将她刺到,让她像刺猬一样缩起来,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然后过于善意,让人忍不住生出喜爱。
她厌烦的并不是他,而是内心的琢磨不定。
坦然接受别人的善意,并且回以善意,并没有那么难。
“没什么。”杭有枝释然笑道。
傅誉之闻声,指间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杭有枝微微弯起的眼,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
可他还没说完,话就被杭有枝打断了。
“下午,你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更想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