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梁在寒泉里泡了半个时辰才倏忽醒来，他颤颤巍巍打了几个哆嗦，虚弱地往石壁上靠了靠。
晚秋的寒意让温暖无处落脚，肆意的秋风喧嚣着迎来了清晨第一缕阳光，点亮了荒芜许久的秦溪山。
玄梁翻了翻眼皮，瞥见了蹲在他面前呆若木鸡的月朗。她神色紧张，眼底乌青一片，见着自己醒转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天呐，还以为你已经断气了，谢天谢地。”月朗高悬的心终于能够落下来，她起身松了松早已麻翻了的四肢，脱力坐在了玄梁的身旁。
“再过片刻，你就要回去了。”月朗望着面前广阔的天空感叹道。
“届时帮我捎一个平安到司星神殿吧。”她转头看向玄梁，眼底染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发现的落寞。
原来年少时曾拼命想要逃离的束缚，在挣脱后才发现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从前我不懂事，在这世间活过一遭，才知晓司星他其实对我很好。”
月朗叹了一口气，“我太贪心了。”
玄梁定定地凝视月朗良久，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跟我一起走吧。”他艰难地咽了咽嘴里的血，开口道：“寒泉……百年难遇……一旦沾染神仙的因果，便不再是寒泉了……”
月朗闻言低了头，她眸间的光亮暗了暗。
“放心吧……“她伸出手拍了拍玄梁的肩头，”天尊回去之后，我也会回去的。”
玄梁脱力地闭上了双眼，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他心中已知晓月朗的选择，不再多说。
死亡是一种奇怪的体验，弥留之际的玄梁已经感受不到冷。他开始不受控制地不停回想起昨晚的遭遇来。
谁也没想到，玉衡带着一队人马径直抄了姜府。在玄梁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便一剑封喉要了姜之俞的命。姜父温热的鲜血洒了玄梁一脸，空气里开始氤氲起一阵甜腻的血腥气。
玄梁此前作为凡人曾带着记忆死过无数次，但这次他麻木的内心却地对玉衡的绝对压制产生了强烈的恐惧。这股熟悉的反胃感让玄梁觉得头皮发麻，本能地向后退去。可惜没跑几步就被玉衡一剑刺穿胸膛。
原来至高无上，慈悲无边的天尊大开杀戒是这样一个。即便此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玉衡周遭布满的森冷杀气也让人觉得心惊。
玄梁倒在地上，面上震惊的神色还未褪去。他伸手挣扎着，却只摸到了一根掉落在地上的银簪。而玉衡高高在上，杀过人的眼底殷红一片。
他明丽的面庞无悲无喜，冷漠地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粒灰尘。
那一刻玄梁突然有些明白为何离恨会对万年前的龙阳大捷讳莫如深了。
他嗤笑一声，暗笑自己竟在这生死关头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离恨。
玄梁心底陡然生出一丝熟悉的恨意来。两万年以前，他也曾遇到过因为一些变数到人间来历劫的离恨。
曾经沧海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为了一句承诺便砸了地府的孟婆汤，并遭受了严厉的惩罚。
此后的每一世都不得善终，他浑浑噩噩，就要魂飞魄散。
只是蹉跎了千年，竟让他知晓命定之人不在轮回之中。
事实上，离恨的名讳响彻三界。众生朝拜，皆要尊称他一声离恨天君。
天君……
玄梁困惑地默念着离恨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觉得可笑。
原来自己千年以来所受的苦，还有他的执着，只是离恨要渡的一个劫。
…….
玄梁闭着眼，任凭眼底泪光汹涌。他的血在太阳的照射下干涸在洁白的石壁上，斑驳地的触目惊心。
“为什么你们这些大名鼎鼎的神仙来凡间历劫，要如此戏弄我们这些普通人呢？”玄梁沉默地盯着漫天碧蓝的深处，绝望地问道。
一阵巨大的疲倦感袭来，他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秋日习习的风声在山间此起彼伏地呼啸着，似是悲鸣。
玄梁最终还是心软了。月朗脏兮兮的面庞，松散的发髻，还有身上破烂的大红喜袍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他从前淋过了倾盆大雨，在无尽的痛苦中清醒了过来。
现在，他不想再见月朗重蹈覆辙了。
玄梁用尽力气，将一根银簪径直插入了月朗的心脏。
“阿月，对不住。“玄梁迎着月朗错愕的目光，低声道。
这个举动实在让人意外，以至于在月朗还没来得及挣扎的时候，这熟悉的簪子便没入她的心脏。
“跟我回去……”
玄梁的力气用尽了，他整个人沉浸在一片橘红色的朝阳中，安静睡了过去。
月朗感觉到握住簪子的那只手慢慢地松开了，像滑落的石子一样跌进了水池。
她看着面前的一切，突然感到很疲惫。
她累了，撑不了太久了。
月朗伸手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她挣扎着将玄梁倒下的身子扶正，然后默默擦掉了他脸上斑驳的血迹。
她忍不住想起玄梁半开玩笑地说起自己很讨厌人，以及他提到离恨天君时落寞的表情。
也许在那些无人知晓的岁月里，玄梁曾经遭受了很残酷的伤害。
月朗深吸了一口气，“玄梁，谢谢你，只是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
月朗吸了一口气，咬咬牙扶着石壁从池中站了起来，
她必须最后见玉衡一面。
……
月朗忍着剧痛踉跄着走到下山的长阶时，发觉玉衡竟一直站在山门口等她。天光大亮，照耀着他浓丽的眉眼，一如当初在三十六重天时让人心动。
月朗吃力地笑了笑，松了口气。
她摇了摇头，笑自己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贪恋美色。心上的伤口因为她的移动血流不止，她低头瞥了一眼还插在身上的簪子，明亮的眸子片刻间暗淡了。
玉衡闻声抬头看向她。
长阶之上，月朗花猫似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显得滑稽又可笑。秦溪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