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接手工作，除了六点多去简陋的食堂匆忙吃了几口，又立马返回，一刻没有停过。
王主管不在，三个人的抱怨此起彼伏，骂人的调调都如出一辙。反正他们服务的客户都不会开口，也不会泄露叫骂的内容，在这个没有监管的空间内，他们又重新拿来了主导权。
闻时倒是不插话，反正就是重复的体力劳动，不用动脑子，他的大脑正在这种搬上搬下的重复中，思索着别的事。
到了将将九点，老周和闻时把纸棺面无表情地放到焚烧炉内关好，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胳膊，老周扭头冲闻时道，“可以下班了，你先回去吧。”
闻时看着他们三个都还没走，推辞了两下，打了几句太极，结果老周摆了摆手，疲惫地开口，“你不用客气，明天我要休息，你的工作量更大，早点回去休息去吧。”
当然，堪堪接近九点的早点，如果这也算早点的话。
听到这话，这下闻时也不用客气了，跟大家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就先循着来的路回到他即将住下的小房间。
走出灯火通明的大厅，夜已经黑尽了，没有一丝星点，也没有一点生气，只有南山火葬场的招牌在天空渲染出淡色的红光，更显诡异。
通勤时间短的好处就此凸显，尽管快到九点下班，但是不到九点十分就能够回到房间。在这个地方上班，是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了。
闻时抽出几张消毒纸巾，反复地擦了几遍手，这才摸出手机。
找他的消息不多，队里的其他人都当他是休年假去了，一般不会打扰，只有章响问他怎么样了的消息。
闻时快速回了句，还行，就把手机放到了桌上。
汗水浸透着黑发，了无生气地倒在头上。看着那块破旧的简易镜子里的自己，闻时薅了薅头发，心里想着不如直接剃成寸头算了，又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就更像来这里服刑的了，实在是有些滑稽，就此作罢。
循着王主管下午指的方向，走了差不多十几米，就找到了所谓的公共浴室。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地方本就半大不大，大的地方都是给死人准备的，为活人准备的就这后面一小排房间。
闻时本来做好了最坏打算，即将面临那种开放式浴室的准备，结果发现，这里其实被分成了三间独立的淋浴室，但只有一个盥洗盆安装在中央，满是锈迹的老式水龙头滴滴答答漏着水，白色的盆中沾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黄色老渍，由于常年沁水渗出来的白硝布满洗漱台。
不过好在厕所和淋浴的地方是分开来的，减少了几分恶心感。
闻时退后几步站在中央，三间淋浴室都敞着门，只需要看一眼，闻时就知道了自己的选择，直接走进了右边那间。
跟往常对比，这个绝对也是最下策的选择，但是和其它两间比起来，这间简直就是天堂。
天花板和墙上只有时间带来的侵蚀陈迹，里面除了一个淋浴器什么都没有，整洁得就像七十年代刚刚建好的样子。
闻时先把带来的便携消毒纸巾撕开，抽出来把挂钩和把手都擦拭了一遍，才将自带的浴巾挂起来，三两下脱光了衣服，把自己扔进温热的水雾之中。
章响也说过他这个洁癖的毛病，身为一线刑警确实和这个心理疾病违和。闻时也有努力克服，出现场的时候不在乎这些，但是有这个条件的时候，还是会犯。
水汽蒸腾，原本藏在淋浴室里的味道开始挥发，作为刑警的本能，闻时能够准确捕捉到，弥漫的水汽中潜藏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无法描述的泠泠冷香。
全身浸湿的闻时左右甩了一甩头发，激起的水珠溅在泛黄的白瓷砖上，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光晕。
寻觅味道的来处是人的本能，眯着眼想了几秒，闻时就将此刻缭绕在淋浴室的气味和荐云雪对上。
是她。
进来得着急，闻时没有过多观察里面，冲了水，洗去混身的污垢后，精神气也在逐渐恢复。
闻时这才隔着雾气，晃眼往周围扫过，回想起两间淋浴室的对比，再联系起这个味道，顿时了然—这是她的专用淋浴室。
脑中浮现荐云雪的模样，闻时眼神闪过一瞬的无措，又很快压了下去，再快速冲了两下水，关了淋浴器，提起浴巾把下半身遮住就准备要走出去。
裸露着上半身的闻时着急地想赶紧逃离现场，刚一扭开门，抬眼便看到提着一个黑色小篮的荐云雪。
还是和下午见她时一样，伫立在面前，整个人清净峻峭，眉心的红色小痣在夜色的掩映下更加浓郁，宛如行走于霜雪之间的白鹤。只是盘好的头发放了下来，安静地悬垂在腰际，淡化了冷清疏离感，生动了不少。
闻时如果在犯罪分子面前如此眼神交锋，他有千百种办法取得上风。但此时此刻，只能睁着被水汽沾染，小狗般的湿漉漉的眼睛与她黝黑的双眸四目相对。
她像是静止伫立在凛冽寒风中的清丽佳人，隔着一个虚无的世界，无法靠近半分。
湿润的黑发还在不住往下滴水，声音轻微又沉缓，过堂风轻轻卷过二人，闻时这才想起自己没穿上衣，好看的肌肉线条，白皙精壮的上半身毫不保留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常年训练的成果让闻时心里好受了些。
荐云雪好似怔住了，愣在原地，没有开口。
散发着橙色微光的灯悬在头顶，昏暗的光线中映照出闻时干脆利落的轮廓，水滴顺着流畅的下颌落到凸起的喉结处。
闻时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不好意思，这是你的专用淋浴室吧？”
“没关系，都可以用。”荐云雪似乎也才反应过来，眼神也没有躲闪，大大方方答了。
“谢谢。”闻时唇角弯了弯，倒是坦坦荡荡地迈出淋浴室门。
“你们忙到现在吗？”正准备赶紧回去的闻时，忽然被问住，顿了顿脚步，与荐云雪并肩站立，二人的呼吸都能清楚听见。
晚上的空气没有那么潮湿黏腻，残余着雨后独有的清凉，夜空是如墨般的漆黑，不见一丝星点，只有远处遥遥传来的蝉鸣声偶然闯入。
“嗯，最近活很多。”闻时站在她旁边开了口，“你也刚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