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冷冻室里出来,天空上那几颗星已经消失不见,云层被黑暗淹没,透不出一丝光亮。
闻时以为验尸和查证会持续很久,结果一晚上就结束了,本来他还想从赵老板这里下手追查的,但从今天他的样子来说,不像是说谎,确实是知道得很少,想来也是,荐崇义也不会让他陷入危险,自然也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你要回市里了吗?”荐云雪将口罩摘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闻时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今晚不回,明天再说吧。”
“我不能被他们看到,不然知道我回来了,又要去干苦力了。”闻时微微摇了摇头。
“第一个举报你,明儿就跟王主管说去。”荐云雪笑出了声,微微扬眉,眸子里都浸润着笑。
“别别别,生产队的驴也得有假期吧。”闻时马上打住。
“你又不是驴。”荐云雪笑得诚恳,自戳要害。
“那我更得多休息休息了。”闻时顺着她的话说,使劲点了两下头。
“可是我们就算查出这些了又能怎么样?”荐云雪忽然翻了篇,扭转了话题,“从验尸就能看出,你们警队也是鱼龙混杂。就算把证据甩在他们面前,又能怎么样呢?”
闻时停下脚步,偏过头看向她,“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没有真理和正义,那我就像我爸那样,成为铺就公理的正义的石砖。”
荐云雪盯着闻时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澄净炽热,她感觉有被这样的眼神灼烧,微微发热,她在心底轻声说,我当然相信正义,因为你本身就是。
第二天,闻时想着不然趁着还早,还是先走为上,也把昨天验尸的试管拿回市局里检验,但是天不遂人意,一大早,王主管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第一句就是,“我听说你回来了啊?今天老周请假,你赶紧顶上。”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闻时确实疑惑。
“赵老板说的啊。”王主管也莫名其妙。
闻时心里暗骂一声,在这还摆我一道!
“行,我一会就去。”闻时还是咬着牙答应了,要是暴露了,王主管那个性格,顿时可以胡咧咧到人尽皆知,那岂不是全盘皆输。
闻时板着脸,活像一副被骗去挖煤,好不容易逃跑,又被捉了回来的模样。
“哟,回来啦!”老孙跟闻时打招呼,“还以为你觉得干得累,不回来了呢。”
“挣口饭吃,这不又回来了嘛。”闻时一咧嘴,一副无奈的模样,这个表情倒有几分真心在。
“回来好啊,今天老周请假,你正好顶上。”老吴也在一旁搭腔。
休息的时候,闻时按着习惯给他们两人都递了根烟,而自己只是倚靠在墙边。上次是卧底的身份来的,本身心理就顾虑重重,现在虽然进展微小,但总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轻松了许多,就和他们两个三言两语地聊了起来。
“你不抽啊?”老孙见他没动。
“不抽了。”闻时摇了摇头。
“哟,有情况?”老吴八卦的心上来了,露出会心一笑,“谈恋爱了吧?”
闻时没有否决,二人的笑容越来越深,“还是年轻时候好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因为这戒过一阵子,为了我的前一个老婆。”
“别有事就推到你前妻那儿啊,戒烟也是对你身体好。”老吴听他胡说八道,笑骂了句。
“结果还是没戒,老婆也跑咯。”老孙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怎么着的啊?”闻时问道。
“那年我还在裕诚上班,都快有十年了吧。”老孙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说道。
“裕诚?裕诚实业?”闻时捕捉到这两个字,条件性反射地问道。
闻时脱口而出,没注意到老吴在旁边使眼色让他别问,老吴长长叹了口气,知道这个话匣子打开,他就要大讲特讲了。
“对啊,你也知道?”老孙反问,而后又自己答了,“也是,谁不知道裕诚啊。”
裕诚实业就像一个庞然大物般盘踞在南源市,小到餐饮大到房产都一一涉足。
“十年前吧,我在那儿打工,也没有手艺,就在工地干点杂活。”
这个闻时也是知道的,裕诚实业的崛起,先是靠着实业,像开厂建房这些,在有了一定的资本积累后,就赶上金融时代,成为巨头企业。
老孙边抽着烟边讲,“但是他们居然苛扣工资,你说我们累死累活就挣这点,还不给发,大家肯定有意见啊,当时我也是怕事,工友们都准备一起去闹,但我想我一个杂工,钱也不多,也就没去,后来就听说死了人,出了事。”讲到死人这儿,他特地压低了声音。
“死人?被杀了啊?”闻时联想到丁建发,装作云淡风起的模样随口一问。
“哪儿啊,自杀的。”老孙摆了摆手,“之后就把钱发了下来,让大家各回各家了。”
“自杀,不是要钱吗,好端端的,怎么想自杀。”闻时一副不解的模样。
“那我哪儿知道啊。”老孙语气忽然变得神秘,“大家也不相信,但是警察最后都调查了,说是自杀。”
“不过也有不信的,他有个好朋友,我记得当时闹得挺凶,因为都是一起去要钱的,结果人自杀了,他不信。”老孙咂了两下嘴,没再说了。
“这人还挺讲义气,他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他闹挺凶,记者都去了,不过结果嘛,肯定是不了了之,哪儿斗得过他们有钱人啊,不过他也有意思,就在公司附近租了房住下,还开了个小卖部,这么久了不知道搬走没。”
闻时倚靠着墙壁,心跳微微加快,原本他以为这个案子像一块巨型的拼图,目前丁建发尸体让他只是拿到了一小片,但是现在他才发现,不止是他和荐云雪,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也还有人在围绕这个案子奔走。
“得了,讲百八十回了,也就闻时愿意听听了。”老吴没好气。
老孙的头有点垂下,闻时觉得他应该是自己心里有愧,自己没有参与进去讨钱,最后钱回来了,但是帮自己掏钱的人死了,期望在这一遍遍的复述中,老孙的愧一丝一丝被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