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钢琴酒吧,里面的琴却从没响过。那架光亮如新的乐器被遗忘在房间一侧的角落里,无人问津,也无人在意。
“有谁会弹钢琴吗?”某天晚上,Corey坐在吧凳上看着那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可不会,”Ken回答。“我没有半点音乐细胞,连口哨都不会吹。”
“高中时我学过长笛,但那对钢琴应该没什么帮助。”Leigh说。
“我倒是学过一年,估计还能把小星星完整弹下来。”然后是Alice。
Ken露出一个坏笑,“那你比我们都厉害,就你了。”
“我才不要当着这么多人弹那首歌。”Alice抗议道。酒吧里除了他们至少还有十几个客人。
“赶紧去,就弹小星星。”Ken有时特别烦人,尤其是几杯酒下肚之后。
“不去。”
“你的酒我请了。”他说。
“请我一个月的酒怎么样?”Alice反问。
“成交。”
“确定?”Alice翻了个白眼。“那好吧,要是你酒醒了后悔我可不管。”叹口气,她跳下吧凳走到了钢琴边。
Alice用手指磕磕绊绊地按完了那首儿歌。她抬起头,发现半个酒吧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发笑。不过,那笑容里带着善意。这个片区没什么音乐家或艺术家,没人碰过这架琴。虽然她的技术很烂,但说不定大家喜欢钢琴本身的声音呢。
果然,清醒后Ken就后悔了,十分不情愿地帮她付了一个月的酒钱。
之后那架琴重归沉默。
直到又过了将近一年。
这天,Corey,Ken,Leigh和Alice约在老位置见面。四人边喝啤酒或鸡尾酒,边聊着工作和生活中的琐事。但主要还是工作上的实验、论文和数据统计之类的。
突然,空气中响起了一串连贯悦耳的音符。闻声大家猛地抬头,将正在讨论的数据点、T-检验抛到了脑后。
弹琴那人看上去大概二十、二十一岁左右。他有一头黑发,同样黑色的眼睛里不知为何泛着点黄色亮光,也许只是灯光映照在虹膜上产生的微弱反射。他弹得飞快,手指灵巧地在键盘上跳跃,令人眼花。接下来的十分钟,所有人都如同被催眠般呆住了。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中听过最动听的声音,美妙的乐曲如瀑布般倾泻而出,涌入了这由人精心构建而成的生活里。
琴声结束,整个房间落针可闻。那人起身环视一圈,肉眼可见地吞了吞口水,然后迅速朝门口走去。在他接近大门时,酒吧里终于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还夹杂着几声口哨。他愣了几秒,又继续走向出口。
第一个和他说话的是Ken。“嘿!来这边坐坐!”那人抬起头,面带犹豫。“对就是你,来这边。”又在原地站了几秒,那人才缓缓走了过来,他的视线在几人间游移不定。
“坐,我想请你喝杯酒,你够年龄吗?不够也无所谓。你叫什么?”Ken问。
“你都快让他恐慌发作了。”Alice见状说道。
不知什么情绪在那人眼中一闪而过,恐惧?疑惑?还是迷茫?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Ken又问了一遍。
“Erik。”他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四人均是一愣,然后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Alice知道他们肯定也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封邮件。她都快忘记那件事了,上面写着:请不要让他注意到“连接”存在,那只会给他造成困惑与痛苦。
“你来这里多久了?”Corey放慢语速,斟酌着用词。
“我也不确定,”Erik耸了耸肩。“我搬过来大概…六个月了?”说完他茫然地眨了两下眼。
“很高兴认识你,Erik,你弹得真是太太太棒了。”Alice自认这个夸奖过于保守。
“谢谢。”他又看向门口,“不过我得走了。”
“为什么?”Ken问。“留下玩一会吧。”
“不,我先走了。”Erik后退两步,环视了房间一圈。“这里人太多了。”他含混地扔下这句话,转身逃也似的跑出了酒吧。门在他身后关上,客人们又聊回了先前的话题。
“奇怪的小子,”Leigh评价道。
“我倒是挺喜欢他的,”Ken说。“他给这里增添了几分色彩。”
“他穿了一身黑。”Leigh调侃。
“你知道我是指什么。”
他们都再清楚不过了。
接下来几个月,Alice又见过他几次,大多还是在酒吧里。他每次来这儿必会弹琴,客人们对此都很期待。甚至有人每晚蹲守,只为能听君一曲。人们都太渴望现场音乐了,尤其还是如此美妙的演奏。
还有几次,Alice碰见他独自一人低着头走在人行道上。绝大多数时候,这里阳光明媚,温度保持在24度。然而这样的天气里,他依旧身着长袖长裤。此外,除非四人喊他过来坐,他就自己待着。他的话很少,常用一个字回答他们小心翼翼的提问。
“他看着不只二十多岁。”某天晚上Erik离开后,Alice对其他人说。
这晚,几人成功从他嘴里撬出了一点个人信息。和他们一样,Erik也在“大学”里承担了少许工作,正在进行精神病学和神经科学两个学科的研究。不过大部分时间,他都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为什么这么说?”Corey不解。“他看着比我们小,应该不超过23岁。”
“不,”Alice说。“我不是指外表,而是他的言谈举止,另外他的脸……”
“他的脸怎么了?”Leigh问。“我觉得他挺可爱的,像只迷路的小狗。”
“算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Alice本想说他的脸看着不太对劲,有些像人偶,可能不完全是真的。但这个念头很难跟其他人解释清楚。
因为在这里,没有什么是完全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