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所有愤怒怨怼在此刻,都分崩离析。
阿爸与妈妈葬在了一起,时闻想,从今往后,这世上就真的只剩她孑然一身了。
霍赟是留到最后的一个。
他换下朴素的居士服,穿考究的定制西装,又恢复成往日那副翩翩贵君子姿态,静静立在一棵松青下。
在旁等候已久的保镖上前,毕恭毕敬欠身,言语却隐隐压迫,说是夫人请他回家。
时闻站在低势的石阶,与他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对望。心中遗憾怅惘,知道自己连累了他。如果不是坚持陪她回来,他至少还能继续拥有一段短暂而片面的自由。
霍赟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没有言语,只翘起一边嘴角,很轻地冲她摇了摇头。
有些人的路,是既定的路,偏离轨道些许就会被强行修正。他并无反抗地随着保镖往下走。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快而沉稳的脚步声。
时闻迟钝回头。
霍决一身肃穆,风尘仆仆,来得很迟。
英国遭遇极端寒潮,情况不比安城好多少,数百架航班取消,希思罗机场险些陷入瘫痪。从收到消息到赶赴回国,能在葬礼当天出现,已经是他竭尽所能的最早。
这令时闻又一次明白“距离”这个词的实质意义。安城已经够远,英格兰更甚,间隔一片大陆,一湾海峡。人生越往后,就有越多需要陪在身边的时刻无法被满足。毕竟对方与自己都是可怜兮兮一滩血肉,难以跨越不可抗力与客观限制。
而时闻已渐渐学会独自面对。
霍决的头发留长了些许,利落地向后抹,露出饱满额头,衬得五官更锋利。他从来不肯以疲态示人,一身乌黑西装穿得典雅倜傥,配饰亦一丝不苟。但时闻看得出他隐忍的倦累,那双瞳孔凝着一点琥珀色光点,又被灰暗的天压得阴鸷。
他停在地势稍低处,与霍赟淡淡对视一瞬,又默契别开。
兄弟俩一人向上,一人往下,沉默地擦肩而过。
霍赟就这么安静地离开,没有同时闻告别。因为她今日已经经历太多告别。
时闻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视野之内。
霍决三两步靠近,强行遮挡她视线。
只要霍决在场,时闻的目光就永远只能落在他身上。
时闻以为他会责备自己不接电话,但他没有。那只手温暖而干燥,不容置疑地拢住她。
南方沿海的冬天并不冷,她的手却总是冰凉,需要从别处汲取暖意。
阴天傍晚,光也昏沉,风也倦怠。
他们没有交谈,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并肩站在她父母墓前。直至黄昏暗下来,时辰划开昼与夜的界限。
霍决是她夜里的眼。
他永远走在她前面,牵她的手,分开苦涩的绿意,带她从迷宫离开。
然而或许是那天夜色太沉,时闻笨拙到连这样小心翼翼都走不稳。
下阶梯时,手中的伞被碰掉,她弯腰想要拾起。
结果一躬身,指尖触到潮湿的泥土,躯壳就像要被大地吞没般沉沉往下坠。
顷刻间爆发剧烈咳嗽,一声声震颤,胸腔迸出铁的苦锈味。
仿佛要将心肝脾肺肾都呕得干净,否则这团血肉就会重得、痛得她再也起不来。
过去几日,她在凛冽的暴风雪里狂奔,在空旷的机场里无望等待,在森冷的停尸间里辨认父亲面容,在群山环绕的雨里与过去告别。
到这一刻,一切结束。
支撑着她的那一口气,忽地就散了。
在时鹤林死后第五天,时闻的心脏终于后知后觉地恢复跳动,感受到了那股尖锐、犷烈、漫长的痛楚。
痛到极处,她不再瞻前顾后,第一次恸哭出声。
霍决用了很大的力气,沉默而坚实地抱她,让她的身体不至于摔落,灵魂不至于消散。
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与哀恸之中,他的气味牵引着她,为她构筑出一个粗砺而安全的巢。他试图让她在自己的怀抱里,重新落地生根。
霍决最后决定带她离开。
跨越大陆与海峡,去英国,去他身边。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他是这样对她说。
彼时他已接手霍氏在欧洲的部分产业,有一定话语权,以及可供支配的资源。
他帮她办理休学,重新申请院校,干净利落,为她安排一切。
时闻有过不安,也有过犹豫。
但没有坚定拒绝。
霍决似乎也笃定她不会拒绝。
因为她在世上已无至亲,理应要与自己的小狗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