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是陆绪流放之日。
姜宁玉早早起身盥漱,喝药时,姣蓝进来道:“公主,谢大人来了。”
“请他进来。”
不多时,谢羡便过来了,姜宁玉正巧在用早膳,便问他:“谢大人要一起用些吗?”
谢羡并不客气,落座道:“多谢公主。”
两人一同用完早膳,姜宁玉才慢悠悠问:“谢大人今日来此是为何事?”
“我陪公主一同去送他。”
姜宁玉怔了下,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好。”
她是既渴望见到陆绪,又怕见到陆绪的,她怕见那个原本意气奋发的少年将军变成阴郁晦暗的模样,也怕陆绪恨她,她的父皇为手中权力害的陆绪家破人亡,这虽非她本意,但她享受了作为皇帝女儿带了的尊荣,自然不可能将这些推的一干二净。
但听见谢羡说陪她,姜宁玉不知怎地忽然不怕了,只剩下对见陆绪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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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陆绪的解差行到京郊时停了下来,讨好笑道:“公子,有贵人要来送您,您先在此歇歇脚。”
说罢,摸出钥匙将陆绪身上的锁链解了开来。
陆绪半点反应也无,站着任由他们动作。
不多时,一辆马车自官道驶来,停在树林旁,一名面色稍显病弱苍白的女子拎着两个包裹自马车上下来,瞧见陆绪后小跑着过来,却停在距陆绪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怯怯。
“阿绪。”姜宁玉小声道。
陆绪想朝她笑下,却实在笑不出来,适得其反地露出个僵硬的苦笑。
姜宁玉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他没有怨自己后安心了许多,上前将自己手中的包裹塞进他怀中:“这两个,一个是一些替换的衣物和细软,另一个是……”
姜宁玉顿了顿,却没有说下去,只道:“另一个是很紧要的东西,你陆家之祸大概也有它的一份功劳,你带走它吧。”
陆绪并不关心包裹,凉淡的目光停在姜宁玉身上,声音低沉而沙哑:“你答应谢羡什么?”
姜宁玉怔了怔,完全没想到他遭逢大难后还有心思惦记着自己,自然也没提前编好一个能够令陆绪的安心的理由,语塞了半晌道:“谢羡他从小就怪,谁晓得他为何帮你?”
陆绪不言,只沉沉地盯着姜宁玉,他的眉眼在经过这段日子后肉眼可见地削瘦下来,使得本就冷峻的眉目更显锐利。
姜宁玉被他盯的浑身生寒,犹豫着小声道:“过段时间我会嫁进谢府。”
陆绪神情微滞,面上无坚不摧的冰冷出现裂缝,露出其中哀伤而痛苦的底色。
面前的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是皇朝最尊贵的公主,从来都是张扬任性、肆意妄为的,如今却为了他把自己当做筹码嫁人。
“你什么表情,你难道还怕我被欺负了不成,”姜宁玉瞪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从小到大,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再说了,谢羡对我很照顾的。”
陆绪动唇想说些什么,被姜宁玉打断:“看我还给你带了什么?”
她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荷包上的梅花绣工精湛,看上去年头不久了。
姜宁玉在陆绪眼前晃着荷包,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瞧我找到了什么,你小时候成天拿着这个荷包看,长大后没再见着,我还以为你弄丢了呢。”
陆府抄家后她去过一趟,大抵是因为这个荷包看上去又旧又普通的缘故,脏兮兮被人扔在地上,她一眼认出这是陆绪小时候爱不释手的那个,所以带回去洗了干净。
陆绪愣神了片刻才接过荷包,打开,里面只是张叠着放的纸。
他展开那张纸,只见上面是个笔迹陈旧的画,画的稍显奇异,是只通体红色的兔子,红兔耳朵和额上的发炸了毛,看着张扬的很。
陆绪看了好一会儿,有动作呆滞地将小画重新放回荷包中,贴身放入衣领中。
姜宁玉抬眼望了望日头,语气柔和:“阿绪,再过两个月是你二十岁生辰,正是弱冠之年,是该取字了,如今长辈不在身侧我便僭越为你取个字吧。”
陆绪定定看着她。
“明,”她轻柔的声音随风飘入陆绪耳中:“望你柳暗花明,前途坦荡光明,就唤做陆子明可好?”
姜宁玉眼中酸涩,毫无征兆地留下泪来:“我自幼顽劣,读书不精,你可别嫌弃。”
陆绪目光隐有动容,低声道:“不会的。”
“还有,”姜宁玉转身朝远处招了招手。
守在远处的朱淮快步走了过来,朝陆绪俯身行了大礼:“少将军。”
“我已不在是少将军了。”陆绪声音发涩。
姜宁玉解释道:“他一片赤诚向你,要陪你流放,我便将人带来了。”
“边地恶劣寒苦,我此去是做流犯的,不能带他,你将他带回去安置吧。”
朱淮闻言,在他跟前双膝跪地:“公子待我恩重如山,此番公子落难,朱淮当以命报之。”
陆绪沉默地望了他半晌,弯腰将人扶了起来。
“公主,”解差凑过来道:“小人们该走了,再晚的话天黑时走不到驿站了。”
“好,”姜宁玉勉强挤出个笑:“阿绪,你走吧。”
陆绪深深地望她,良久决绝地转身离去。
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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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羡坐于马车内等她,眉头烦躁地微微蹙着,手边的茶的喝了一盏又一盏。
片刻,姜宁玉失魂落魄地进来,谢羡的眉头舒缓开来,姿态自然地将姜宁玉冰凉的手拢住。
姜宁玉没有任何反应,她病中住在谢府的那段日子,谢羡有意识地让她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自己的亲近和触碰。
“陆小将军走了吗?”
“嗯,”姜宁玉精神萎靡,轻声喃喃:“这偌大的京都城以后就只剩我一人了。”
谢羡握住她的手微微发紧,静静地垂眼,眸中划过一丝阴翳。
马车缓缓驶回城中,姜宁玉靠在车壁上神情恹恹,谢羡将她散落脸侧的发丝拨回耳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