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金銮殿。 姜烟坐在后面,看着他一如老朱家宽阔魁梧的背影,步步走得铿锵有力。 大概正是因为幼年见过了宫人的善变,朱见深其实并不似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文弱。 相反,他极有血性。 对权利的掌握,也因为幼年的经历,不肯漏出分毫。 姜烟看着朱见深站在大殿外,身形单薄瘦弱的十几岁少年跪在他身前。 少年眉眼桀骜,面上还带着孩子稚气。 穿着最朴素的常服,领命出宫,成为皇帝的耳目。 少年以皇命,迅速扩张势力。 只短短几月,西厂的风头都将东厂和锦衣卫盖住。不仅如此,头一个成为西厂祭刀对象的,便是在前朝德高望重,曾为托孤重臣的杨荣大人的孙子和曾孙。 朱见深就这么看着。 看着自己培养出的一把刀,将原本不受他控制的朝堂水搅浑。 姜烟有的时候很不懂这些皇帝。 帝王心术,就像是天底下最难以揣测的心思。 不过五月,少年率领西厂四处抄没官员,引得朝堂官员震怒,但也的确查出了不少贪污受贿的案例。 “你不怕西厂也变成威胁自己的一把刀吗?”姜烟不解。 已经有东厂作为前车之鉴,朱见深就不怕自己玩脱了? 朱见深看了姜烟一眼,取出一支玉簪。 簪子一头是芙蓉花,水头极好,漂亮得像是一汪水凝成的芙蓉。 朱见深用一根手指托着玉簪。 玉簪左右两边轻轻晃动,但在他的动作下却逐渐趋于稳定。 哪边上,哪边下,都在他的掌控中。 “东厂根基深厚,又有先例。想要铲除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我就再培养出西厂,有了权势争夺,东厂的目光会放在西厂身上,没心思再去想其他的事情。而西厂的汪直,他是瑶族俘虏,毫无根基,只能依附于我。” 西厂牵制东厂和锦衣卫。 朱见深又在西厂被群臣攻讦的时候顺势撤除,一个月之后再复立西厂。 一个月的时间,汪直会想清楚自己拥有这些权利,倚靠的是谁。 在这次平衡中被舍弃的,是曾经也被朱见深重用的少保商辂。 “商辂是个好臣子。”朱见深道:“只是现在我需要的是耳目。水浑了,有些我看不清的东西才会浮上头来。” 姜烟看着朱见深在朝堂算不得是游刃有余,但他将自己所能做到的,已经做到极致。 尽管后世再怎么说他偏信汪直,可汪直除了在查案的时候无所顾忌之外,在军事上却是非常有天赋。 事实上,在成立西厂一年后,汪直活动更多的地方并不是在京师,而是在大同。 从十几岁的少年,到二十出头。 汪直在大同的这些年,明军连连打胜。 早期的丁亥之役,打得建州女真苟延残喘,之后的汪直作为监军,在成化十五年又打得建州女真彻底没了动作。 在大同,汪直大败蒙古。 战场和朝堂在姜烟的眼中转换。 有呵气成冰的边境上,将士们奋勇杀敌。 也有朝堂上,波云诡谲的臣子中,朱见深维持着派别平衡。 时间很快到了成化二十三年的正月。 这段时间里,大明有流民、有灾祸、有盛宠之名传入民间的贵妃、有一手遮天的宦官、有忠君谄媚交融的朝堂。 这位帝王也步入知天命的年纪。 紫禁城的冬天,飘着雪。 白雪朱墙,探出墙头的梅花被冰晶包裹。 那位盛宠的贵妃,去世了。 朱见深辍朝七日,看着躺在棺木中毫无声息的女人,久久不能言语。 姜烟对于万贵妃的印象,还留在那双花影间的善睐明眸中。 这个女人其实没有特别漂亮。 但她始终是朱见深心中的那朵芙蓉花。 朱见深缓步上前,从怀中取出那支芙蓉花玉簪,动作轻柔的戴在贵妃发间。 “总是好奇我为什么这般宠爱她。” 朱见深轻笑,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道:“我与她,是患难夫妻。” “父皇在土木堡被俘,叔叔登位。哪怕我还是太子,日子也不好过。更何况,后来我还被废了。叔叔没有要苛待我的意思,可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心思玲珑的人。” 朱见深靠在棺木边,仿佛万贞儿还在他的身边。 “要让一个日子不好过的方法太多了。缺衣少食,只说自己忙得忘记了,稍后补上。再假惺惺的责罚两个太监宫女,这件事情便抹平过去。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我就这么看了几年。那几年,只有她陪在我身边。” 那段日子,太难熬了。 如果不是万贞儿,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有她在我身边,我就很安心。”朱见深抬眸,看向姜烟:“你知道这样的感觉吗?这个世上,只有她是你最信任的,她活着,你才觉得这片天地是温暖的。她不在,纵然炎炎夏日,也仿佛数九寒冬。” “后来,我当了皇帝。我想让她成为我的妻子。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可以做我的妻子。所有人反对。” “我等啊等,等到我们第一个孩子出生。我高兴极了。不光是因为我有了孩子,也因为我终于有一个理由可以给她我想给的一切。皇后之位不行,那便做贵妃。她是我的枕边人,心中人,她陪我吃了太多苦,受过太多刁难。从前,是她护着我。如今,我也想护着她。” 朱见深拿起桌边的酒,一口一口的喝着。 望着姜烟的时候,突然笑了:“你知道我在幻境中可以再见到她,有多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