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晔带着南绛和桃夭去了他院子的厢房，让桃夭将人放到床上，问他，“她平时还有何病症？”
桃夭知道这时不是生气的时候，想了又想，才回答他，“偶尔胸闷气短，偶尔手脚绵软，没力气。”
修行之人身有灵力，这种凡人身上的情况通常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然而南绛是妖，却染了一身凡人的病。这在凡事不懂的桃夭看，也觉得不对。只是二人是没人管的野生妖，百年来都窝在葫芦山的木头屋里，一来没碰上过什么尊者真神当靠山，二来也没见过修习的术法本子，修行至今，全靠脑子里那点儿缥缈莫测的本能，对六界的事情其实一知半解。
而且，和他们认识的小妖，要么也是懵懂至今，要么觉得那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并不会刻意提起。
所以刚才他们几人在谈灵台之事时，桃夭才那么焦躁。灵台缺失这种事，他根本就不明白。
等南绛醒来，得让来望给他们统统讲一遍才行。
衡晔得了桃夭的话，心内大致有了主意，细细给南绛把了脉后便支使他拿着药方出去熬药。桃夭起初不同意，他担心衡晔这老小子背后使坏，给南绛施乱七八糟的法。毕竟刚才就是他趁着旁人不注意害了南绛。
但衡晔光明正大，告诉他自己已经看完诊，还有其他事，就要离开，让他放宽心。若是他不愿熬药，衡晔就吩咐下人做，让他在这里守着南绛。
一瞬间，脑子时而灵光时而不灵光的桃夭就从他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眼前不受控地出现青姬和花观虞两人的脸，眼角猛地抽了一下，飞快说道，“劳烦上君等我一会儿，等我带药回来再走。”说着，根本不等衡晔回答，带着药方子就去找管家。
无论有没有人要对他们二人下手，南绛的药，必须由他看着。屋里的南绛，也得有个令人放心的、能治得住府里人的人守。
其实他也可以求助扶泠，但二人此前并不认识，之后如何打算也不明了，他也不想欠她人情。既然这桩事是衡晔惹出来的，让他负责，最最合适。
屋外，桃夭找到啥也没闹明白脑子里一堆问题的管家，顾不得解释，立刻让他带他领了东西，然后独自找了个小角落熬药。
屋内，衡晔得了桃夭的央嘱，便坐在床对过的窗边椅子上，从袖口拿出书看。看一页，往床上看一眼，直至手中的念珠转了两圈，桃夭才端着药回来。
他一人喂药不方便，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的衡晔见此，因着愧疚，又转身，回来帮了桃夭一把，临走时还特意问了南绛的名字。
“南方的南，绛色的绛。”桃夭皱着眉给南绛擦嘴，根本没看衡晔，“就是说天上霞光的绛。”
“原是如此。”衡晔见南绛已不再打颤，便知道药效已起，嘱咐桃夭用温水给她擦手心和额头，便离开了这屋。
……
山月孤高，清冷冷地立在夜幕，白到寒凉的光色透过云层映到地上，衬得不远处的枯枝老鸦别样萧瑟。
“不…闻…冷。”
离得近了才看见，枯树底下窝着个瑟瑟发抖的姑娘。因为背对着，看不见脸，只能看见她满身的银饰在月光的照射下宛如披了一身寒霜。
吹来的荒风侵入骨髓，确实冷的厉害。
南绛摸了摸胳膊，想要驱一驱骨头上的冷。
“冷。”
“冷。”
树下姑娘的声音，一声比一声虚弱。南绛的身上也随着她的呢喃越来越冷。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看不见树下女子的相貌，却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
好似就凑在她的耳旁言说一般。
“嘎嘎，嘎嘎”数不清的黑鸦盘旋在枯树枝头，仿佛在庆贺即将到来的人体盛宴。
南绛的心脏一阵发紧，若再不施救她，那个姑娘绝对会死。
且不说身冷乏气，就那些黑鸦，也会吃了她。
眼见几只黑鸦飞落，停在了女子身边。南绛焦急，施了术法向她那边使去。
可术法却在触及黑鸦时凭空消失。
南绛试了无数次，结果只有一个。
“冷，不……”破碎的呢喃一声声沉入风中，吹到了南绛耳边。她只是听着，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疼得南绛看不清树下濒死的姑娘和黑鸦老山。
撕心裂肺的滋味儿也不过这般。
就在南绛缓了疼痛，再次施法时，叮铃，叮铃，叮铃铃，一阵声响，似是火焰般将她点燃。
树下的女子，树上的寒鸦，冻彻人骨的寒冷，突然变成虚无缥缈的飞烟，飘到了远处。
南绛的手使劲儿挣扎着，莫名出现的声音塞满了她的耳朵。好似索命的恶鬼。
远处的姑娘慢慢伸出手来，手上银光灿灿，分明是一串铃铛……
叮铃，叮铃，叮铃铃……
“南绛！醒醒，醒醒……”
树下的姑娘胳膊突然落下，黑鸦破灭，枯树黯淡，荒山连着天空被撕裂。
床上的姑娘骤然惊醒，她脸色通红，浑身发热，宛如冰水在火焰中征伐，一双眉眼透出深深的绝望。
那个在南绛梦里死过一百二十八次的姑娘，又一次在她面前死去。
这次，南绛被困在梦里，跟着她走到了山崖。
从第一次在热闹的集市中遇见，到树林中自由欢笑，再到竹林里凿木雕弓，再到身负重伤黯然远走，再到如今，明月寒鸦，身死魂消……
她不知道梦里的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这个世上的人，更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从未看见过她的脸，最贴近的，不过是最近几次，听到了她的声音，和她偶尔呢喃出的，并不清晰的只言片语。
这虚幻中的一切，都让南绛绝望。
那种深切的，一把刀扎到心脏，还狠狠搅动了几圈的，陷在肉里的绝望。
南绛躺在床上，一双眼无神地望向虚空，眼角悄无声息的流下两滴清泪。炙热又寒冷。
她的心口重新疼了起来，指甲抠进肉里，嘴角绷成直线，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染脏了身上的绸被，随后，又重重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