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自己就是不如旁人,不配持有宝物? 所以顾承骏明知道尹东山说的都是老成之言,但听在耳朵里,却只觉得刺耳极了,好像字字句句都在指责他——毕竟东川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弱的,是在他的手里,才被乔珩逼成现在这样。 忠言逆耳,无非如此。 然而尹东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在侃侃而谈。 好在无需顾承骏自己开口,就有人出声打断了他。张煦道,“尹司马这话中的意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难不成你想说,节帅没有资格得到那传国玉玺?” 尹东山一瞪眼,就要反驳。 但张煦根本没有给他机会,他从队列之中走出来,横眉怒目,大声斥道,“节帅没有资格,难道你尹东山就有资格?若只是觉得这东西拿在手里烧手,那也可以想办法把东西送出去,换取好处。若是怕走漏消息,你只管悄悄地献上便是,难不成节帅还会将此事通告天下?” “不论如何,这些都需要节帅来决断,你尹东山只是行军司马,凭什么越俎代庖,替节帅做主?” 顾承骏听得眼皮一跳,显然是被这句话戳中了要害。 尹东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不再辩解,只高声喊道,“节帅,我对东川的忠心日月可鉴!当年老大帅将您托付给我,尹某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在这件事上,自然也是如此!” “我自然不敢做节帅的主,但身负劝谏之责,不敢轻举妄动,只想准备周全后,再徐徐将此事告知节帅,以免节外生枝,谁知终究还是出事了。此事做得适当,我承认,但若说尹东山心怀二意,我不服!” 张煦闻言暗暗一笑。 如果只听这一番话,倒是十分动人。倘若是个善于纳谏的主公,想必不会让忠臣寒心,可惜啊…… 可惜尹东山枉自在顾承骏身边待了这么些年,却连他服侍的这位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性子,都没有看清。 顾承骏因为自己年轻,怕不能服众,所以一向并不反驳父亲留下来的这些老臣们的意见,对他们十分尊重,虽然不会特别亲近,但是他们的意见都肯听取。装得太像,竟让尹东山等人真的信了他顾承骏是个虚怀若谷的谦谦君子吗? 然而在张煦看来,顾承骏最厌恶的一件事,就是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父祖的功绩,仿佛他有今日,全没有一点儿是自己努力所致,全都是靠父祖余荫——虽然这是实情,但正因如此,才不好听。 既然连自己的父祖都心有芥蒂,又怎么可能乐意看到父亲留下的老臣在自己的面前充长辈呢? 连凤州节度使符明、华州节度使董昌这种真正与顾家父祖颇有交情的一州之主,于书信间门以长辈的身份自居,顾承骏都会不悦,更何况尹东山只是父亲留下的家臣?既是家臣,便也没比家奴高贵多少,自然更加不配了。 尹东山也未必真的什么都没察觉,不过当局者迷,不愿意将顾承骏往最坏的方向想,以至于自误了。 果然,都不需要他继续挑拨,顾承骏听了这一番感人肺腑的话,非但没有回心转意,反而面色愈沉,“尹先生是父亲托付的重臣,从前还教过我读书,我也不愿疑心你,奈何人证物证俱在,不得不信。” 见尹东山面色微变,顾承骏心下也有了几分快意,朝身旁的人抬手示意,“原是为了成全先生的体面,没有传唤人证。既然先生不认,便叫他来与先生对峙吧。” 尹东山听到这话,心头便是以沉。待看清那个被叫上来的“人证”,更是面色骤变。 他原本挺直的脊背,像是被无形无质却不可抗拒的重量压着,微微塌陷了一些,抖着唇道,“是你……怎么会是你?” 来人是他的心腹,也是他的老友。 尹东山的一切他都知道,是尹东山绝对信任,从未想过他会背叛自己的人。 原以为是张煦这样的小人在陷害自己,所以尹东山丝毫不怕,认为自己既然问心无愧,那只要将事情解释清楚,顾承骏自然就会回心转意。然而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超出他预想的阴谋! 这一瞬间门,不知为何,尹东山忽然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场大案。 作为东川的主人,顾家上下三代的脾气都不算坏,算是非常好相处的恩主了,所以像这样的大案,十年间门也仅此一件。 当时,尹东山自己没有被卷进去,但那种山雨欲来的氛围,他却至今记忆犹新。此刻,看到面沉如水的顾承骏,尹东山忽然意识到,或许,又一场大案要出现了。 这恶搞念头让他忍不住战栗,同时转头去看张煦——这个唯一从十年前那场大案里脱身,并且从此平步青云的小人。 “果然是你!”尹东山瞪着张煦,目眦欲裂。 他一开始的想法就没有错,果然是有小人作祟!只不过,这个小人的胆量和胃口,比他想的要大得多。 这是要将顾承骏身边得力的人一网打尽,好为自己铺路?还是说…… 想到突然被送到自己手中来的传国玉玺,尹东山竟生出了几分恐惧。还是说,张煦已经打算背叛东川自立,所以才丝毫不顾惜可能会有的损失? 然而顾承骏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恐惧与震动,只以为尹东山的变脸是因为罪行昭彰,于是催促证人说出他的证言。 尹东山木然地听着证人说出自己平日里私底下抱怨顾承骏的那些话。 气恼上头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何况他视顾承骏如子侄,恨铁不成钢,言辞就更激烈了。但是,分薄到日常之中,其实这些话十天八天也不见得会说一句,尹东山自己都没有在意过。 此刻被人集中说出来,却像是他对顾承骏满心怨恨,下一刻就会背叛东川。 连尹东山自己,从头听一遍,都觉得很有问题,何况旁人? 这一刻,尹东山终于意识到,他最大的错误不是隐瞒了玉玺的消息,而是对顾承骏太亲近,模糊了君与臣的界限,以至于没有看清自己所面临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