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虞晚的堂兄从山下回了寨子。
听了消息,虞晚就披上斗篷在寨门外等着,谢温则在旁替她掸了好几回雪。直到看见那道撑伞的身影,虞晚终于跑了上去。
“堂兄!”
虞暄比她还高一个头,肩宽腿阔,身板结实得像座崇山,虞晚看看他,只觉得他比记忆中的堂兄高了许多,自己都快够不着他的下巴了;虞暄自小和她感情就好,虽是堂兄妹,又大了四岁,仍是待她如亲妹,一手教导,一手宠溺。
半年前,江湖中传出风声,朝廷有意清查民间势力,美其名曰“招安”,虞寨主便派虞暄下山平定流言。
含风寨建寨百年,人手众多,自然树大招风,常年被朝廷忌惮不算,另外两大门派——啸雪庄和龙隐镖局,也渐有一边倒的趋势,摆明了让含风寨孤立无援,久而久之,三家的关系也就越发尴尬。
就连虞晚也隐约猜到,元定退婚一事,可能不止他移情别恋这么简单。
“怎么变瘦了?”虞暄的内功已经练得几近纯青,声音听着沉稳有力,底气充足,说着拍拍她的脑袋:“这些日子练功又偷懒了?还是挑食了?”
兄妹俩打闹一阵进了寨,寨中人多,寒暄一阵又是半个时辰。待一家人入座,已是午饭。
虞家人不算很多,除去“未过门”的谢温外,入座的只有寨主虞知骞,少寨主虞暄,再就是寨主夫人花娘子,她没有正经名字,与虞知骞成婚前只是位舞女,后来才做了续弦夫人,寨里的人不太在乎礼数,便一直这么叫着了。
虞晚携着谢温入座,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叔父一家的谈话。
说着说着,话题又不免扯到了朝廷清查一事。
含风寨愈做愈大,说到底还是虞知骞的功劳,他一不允手下烧杀抢掠,二不允手下私自出山,三不允外人随意入寨;寨中人偶尔下山,若碰见欺男霸女的现象,还会出手相助,如此一来,外人对含风寨的印象自然不差,久而久之,甚至有了“侠寨”一说。
还有一部分功劳,当属含风寨的传世之宝——玉露瓶了。
此瓶灵性极强,功效虽神奇难寻,却也是出奇认主,旁人便是耗上百十来年,也是使不动的,非要灵气相配之人才可召出,其灵怪性可见一斑。
不过此瓶之灵处还不止是认主,而是瓶中玉露之功效;一滴玉露,遇荒可滋润土地,遇旱可滋食粮,遇疾可妙手回春………
手里有这么个惊世奇宝,眼红的人也就日渐增多,数年前,虞晚的父母因护下玉露瓶而亡,事后虽说只是意外,但大伙暗地里都明白,这其中,定然少不了其他两家和朝廷的手笔。
“阿晚。”虞知骞骤然唤她,虞晚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你与谢小公子的婚事打算何时举办?我也好准备。”
怎么突然就说到了这个?
言罢,另外二人也都望了过来。
虞暄端着酒杯,似是没有意见,只是一个劲的笑。花娘子则说:“阿晚,你真的和元公子再无可能了吗?你们青梅竹马,怎么就………”
“婶母,是他不要我在先,如今都已退了婚,我还能贴着脸去求娶不成?”虞晚强行压着委屈,她明白这位婶母的意思,无非是想捞一笔彩礼。
花娘子笑得有些勉强,抬手挽挽发:“也……也是。”她的目光又投向谢温:“谢公子呢?婚宴当日,不请些你那头的人?”
“谢公子是孤子,想来已没几个亲眷了。”虞暄替谢温打圆场道,他明白,能做赘婿的都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也窝囊不到这个地步,但凡还有个亲人,也不至于上山来做赘婿。
“啊……那,那便算了。”花娘子不好再说,见气氛有些僵硬,忙招呼众人吃菜。
谢温则未发一言,只是垂着眼,规矩地听着,手里还不忘帮虞晚夹菜。
虞家父子见状放下心来,随即派人挑了个吉日,命虞晚二人择日成婚。
这日一早,虞晚被五六个女眷叫醒,她们都是寨中弟兄的妻妹,特地来为虞晚梳妆打扮。
看着镜中略显娇憨的人儿,虞晚有些痴,她的五官不很立体,看着风情不足,只能让人夸上一句秀气。如今上了妆,一身喜服穿在身上,竟也穿出了几分娇羞动人之感,众人叽叽喳喳的,都说小姐今日好看。
她没有母亲,一些话自然没人同她说,梳妆完毕,虞晚盖上盖头,被众人搀扶着走出了门。
终究不是嫁女,大部分礼数无法按正常的婚礼标准来,虞晚上了轿,便只能感到轿子摇晃着动了起来,随即,外面便是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终归只有十六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虞晚顶着略沉重的首饰坐在轿子里,曾经的过往,都宛如一张网在眼前细细铺开了。
她的爹娘走得太早太急,急到没有为她留下一句话,一件物,就因为守护那玉露瓶去了。
虞晚没人教,就算是虞暄,也有不在身边的时候,而且男女有别。她便常常一个人念书,一个人练武,一个人吃饭。
她记得,小时候常有人笑她是野孩子,有人生没人管,定是个没规矩的野丫头。
当时她实在太小,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人怀揣着如此大的恶意,况且父母在时,对这些孩子也不差,可父母尸骨未寒,他们就说出恶毒的话羞辱她,到底是为什么。
可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大家都只是说:“阿晚,你要快些长大。”
虞晚只能不断努力,努力洗去身边人的看法。
长到十三岁,虞晚喜欢上一人,便是元定,那个救她于顽童群中的温柔少年。
知好色则慕少艾,元定的容貌是她见过的男子中最英俊的,不仅如此,他待人温和有礼,也有许多姑娘倾慕于他。
她十三岁的生辰与某个节日撞上,恰逢元定随父前来做客,所有人都忘了她,只有元定,冒着大雪夜跑去她的院前,给她送上一支簪子。
少年冻得脸色苍白也毫不在乎,只说:“你喜欢便好。”
那一夜,白雪纷飞,她差一点就以为,他们也是话本里的才子佳人。
到头来,只是一场多情却被无情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