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号。
徬晚,晚霞似火,烧起一片片团状云,偶尔有一阵微风刮过,摇曳着片片翠绿的梧桐叶。
启川中学已经清空了所有闲杂人等,门口拉起了一道醒目的橘色警戒线,为了明天的高考严阵以待。
靳瑶趴在自家小超市门口的铁桌子上,和课桌差不多大小,唯一的区别是上面摆满了五毛一块的零嘴和常用的学习用品。
这桌子还是隔壁小孩换了新的学习桌后,他家长觉得丢了可惜送给韦凤梅的。
在缺了一截的桌腿上垫几张硬板纸就变得稳稳当当,再铺上一层碎花桌布,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破旧不堪。
面前的光亮突然被人挡住,韦凤梅身上穿的还是大前年一家服装店闭店处理甩卖19.9一件的灰色T恤,比白色耐脏,又不像黑色那样显旧。
头发就找了根黑色皮筋随意扎着,素面朝天,即使这样也看不出来她今年已经到了四十岁的年纪。
娘俩走路都没声,韦凤梅牵着靳琪的手停在靳瑶身边,语气淡淡。
“我带靳琪去那里,你在这看店。”
韦凤梅一直称康复中心为那里,她始终觉得靳琪只是得了一种好的比较慢的慢性心理疾病。
有的治,总有一天能治好。
手指用力握紧李峰在最后发下来的押题作文,靳瑶慢吞吞坐起,头依旧低着,长长的眼睫遮掩住情绪。
“可是,我……”
韦凤梅看出了她想说什么,眉间皱纹加重几分,松开靳琪紧握她的小手,往前一推。
“那你带着他去。”
靳琪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言不语,好奇的盯着自己的妈妈和姐姐。
刚搬来的时候,邻居们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乖巧的孩子。
从来不闹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玩很久,就是说话比别人慢了些,也不太清楚,生气的时候总喜欢打自己。
韦凤梅纠正过他很多次,效果甚微。
靳瑶挺直的背重新弯成一道圆润的弧,目光又投到手里的薄薄几张纸,她很快做出了选择。
留在店里,多少比去康复中心好。
“我还是留下来看店吧。”
意料之中的答案,韦凤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想起刚才母女俩还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靳琪是你弟,你也不想放弃他对不对。”
她接着说,这次语气软了些,破天荒地有着求和的意味。
“不要太焦虑,李老师说以你的水平只要正常发挥,重点大学不是问题。”
考前一百天动员那天,李峰把一年前学生们写下的理想大学一个个重新念出来。
他本意是想鼓舞大家的士气,但这实际上是一场公开处刑。
高二的雄心壮志在高三看来就是一张废纸。
大家都对自己的未来惴惴不安,没人能确保自己是超常发挥还是名落孙山。
靳瑶找一位去年毕业的学姐借了志愿填报参考书,最后填了北方的一所高校,那里四季分明,冬天会有覆盖整座城的雪花落下。
从启川坐最便宜的硬座到那里需要18个小时,她不在意,她想离这里越远越好。
她的成绩按高三的数次月考成绩和排名来看是足够的。
“知道了。”
靳瑶回着,也许是之前紧张过太多次,面对重要到足以改变人生轨迹的高考,她反倒很平静。
这次韦凤梅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牵起靳琪的手,脚步匆匆的离开。
康复师临时有事改了时间,在他的几次治疗下,靳琪能断断续续说出不成句的短语,韦凤梅只能跟着对方的安排时间走。
靳琪的自闭症,是他三岁那年检查出来的。
去幼儿园的第一天,老师上午还在跟韦凤梅说他内向寡言,别的小朋友都在嚎啕大哭,只有他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别人。
下午就急匆匆地给韦凤梅打去电话,让她把孩子接走。
靳琪在午睡时间哇的一声哭出来,怎么都哄不好。好不容易安抚下来些,老师一个转头帮另一个小朋友盖被子的功夫,他从偷偷藏在裤兜里面的玩具拿出来对着自己的脸就是狠狠一砸,当时就见了血。
去检查的时候,问诊的医生大学选修过相关课程,委婉地建议韦凤梅带靳琪去专业的儿童医院看一看。
韦凤梅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回过味后当天下午就带着靳琪去了省儿童医院。
她托了一层又一层的关系挂到了主任的号,结果也很快出来。
童年孤独症、精神发育迟缓。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接受现实,韦凤梅很快振作起来。
购买相关书籍,了解关于自闭症的各种常识,加入有相同经历的宝妈群,每天讨论孩子的状况,报名花费高昂的一对一治疗。
久病成医,这个成语在韦凤梅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这样做的后果是,靳瑶这个正常的孩子被忽略了,但她不能不懂事的说出更多要求。
靳远山出车祸的时候给她们留下了一家门面,韦凤梅开了家小超市,零食百货文具什么都卖,不大的店面被几个货架塞的满满的,生意还不错。肇事司机是个刚成年的富二代,为了不坐牢给了一笔数额不菲的赔偿金,韦凤梅签下了谅解书。
但靳琪的治疗费钱,一节课就是几百块。
罗子涵之前拉靳瑶进了几个本地兼职群,她已经看好了几个,准备高考结束就去问问。
她趴在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进到店里。
直到对方停在她面前结账,她才似有所感。
抬起头,和一双漆黑的眸子相对。
江朔,她的同班同学,常年霸榜班级第一,长的还很好看。
他的皮肤要比一般人白的多,额前留着碎发,依旧掩盖不住精致突出的眉眼,185的个子把宽大的校服衬得分外妥帖。
靳瑶和他的关系很简单。
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