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来小监的声音:“太子殿下,娘娘正在殿内问事,奴婢通传一声…”
然而,未等通传,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只见他长身玉立,气质清雅。他穿一件绯色的圆领袍,上绣海水江崖暗纹,行止间,暗纹折射出光亮,衬得一张玉一般的面容,愈发地苍白、清透。
众人向他行礼,“太子殿下。”
他轻抬右手,示意众人免礼。待他行至殿中,他向袁贵妃拱起手,施了半礼,“母妃,儿臣听闻,左庶子犯下死罪?”
他的声音清冷,泠泠的,似冰泉滴落山涧发出的轻微,又寒凉的声音。那声音不悲不喜,亦无惧无怒。
“母妃不必顾及儿臣脸面,将他打出去便可。”他道。
“殿下!”
“殿下!”
“殿下!”
三声惊呼分别来自何文镜、清月,与时临安。
何文镜惊的,是傅玉璋一来,就开口就要舍弃他,这叫他十分心寒!
清月惊的,是太子殿下果真如大伙所说,不通政务,看不透袁贵妃和时临安的一番争斗,究竟争的什么,斗的什么。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断送的,是何文镜的性命,是东宫的尊严,更是她清月的一桩黄粱美梦——她去哪儿找何文镜这般的冤大头?
时临安惊的…不,时临安不惊,她怒,她怒得快要炸了!
她就知道,傅玉璋这位上司,克她!
她努力半晌,好不容易在密不透风的死局中,挣开一丝光亮。傅玉璋倒好,他一句话,将一切都抹回解放前。
糟心!讨厌!
能不能禁止文青发言,啐!
时临安不敢置信,她何德何能,碰到这样的猪队友。
傅玉璋站在时临安身旁。此时,他恰好将目光投在时临安身上,时临安便盯着他,用目光谴责他。
正在这目不交睫的片刻,傅玉璋清冷的目光一闪——他微不可见地一眨左眼——若非时临安离得近,盯得紧,恐怕她也看不见这一眼。
随后,傅玉璋转过头,状似无意地了一眼清月。他的目光依旧清冷,好似不曾留心、在意任何事情。
电光火石间,时临安悟了!
危机公关第四条,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儿,胡萝卜大棒政策永不褪色。
是她被袁贵妃迷惑了思路。此时此刻,破局的关键依旧在清月。只需清月坚持,她愿意做何文镜的贵妾,那么,袁贵妃所谓的平妻,自然就不需理会。
现在,傅玉璋冲清月打出了这记响亮的巴掌——你若再不同意,我便舍弃何文镜,叫你贵妾都做不成。那她时临安,就要及时地补上一颗甜枣儿。
“殿下,”时临安转过身,拽住傅玉璋的袍角,“左庶子确然有错,但清月姐姐,她是无辜的。若是打杀了左庶子,清月姐姐的清白一定保不住。到时候,除了一死,她再没有出路。”
“殿下,这是两条人命。您要三思呐,殿下!”时临安声嘶力竭地哀求,显得很是情真意切。
“孤不…”傅玉璋似不同意时临安的说法,他正要反驳,却被时临安打断。
“殿下可以不在意左庶子的生死,可您也要为清月姐姐想想,一面是良缘有期,一面却是黄土白骨,”她道,“女儿家活得不易,求您开恩,殿下!”
时临安不断强调清月面临的两条路。一条是甘心做袁贵妃的鹰犬,落一个何文镜惨死、她清白不再的两败局面;一条是与东宫站在一处,东宫保她一个贵妾之位,自然,她也需帮东宫救下何文镜。
清月,你将如何抉择?
终于,又有一道女声响起,她亦求道:“请殿下开恩,”是清月,只听她怯生生道,“清月亦爱慕左庶子,愿与左庶子为妾。”
时临安在心中哂道,果然,看见过太阳的人,并不甘心再回到黑暗的牢笼中——清月比任何人都渴望这一桩婚事。
傅玉璋略一思量,随后,他看向偏殿的何文镜,“左庶子,”他清冷的嗓音响起,“你呢?”
何文镜呆呆地抬头。然而,他意外地发现,太子殿下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份威压。这份威压,陌生而又熟悉。他思忖片刻,是了,这是皇后娘娘还在时,被所有人宠爱、呵护的太子殿下有过的目光。
在这份威压之下,何文镜不敢不应,“下官自然欣喜。”他答道。
“如此,”傅玉璋施一礼,“多谢母妃成就良缘。”
这下,倒是将袁贵妃架了起来——她是不应也得应。
作为后宫之主,她自有裁量宫闱之事的权力。然而,这桩由她亲自布局的丑事,却叫人搅局成了一桩郎有情,妾有意的喜事,她若是放着现成的两全的处置不用,非要去究根问底,闹出人命。那么,恐怕不只有人质疑她总理后宫的能力,更要怀疑她的用心——她这样狠咬不放的,意在整肃宫闱?又或是,剑指东宫?
眼下远未到与东宫撕破脸,袁贵妃只好吃下这个暗亏。
至于清月…她这样有主意,袁贵妃心道,自个儿倒是小瞧了她。所幸,她还有把柄在自己手中,待风声过去一些,清月依旧是逃不出她手心的小蚂蚱。
袁贵妃笑了一声,终于皆大欢喜道:“这样好的事,本宫怎能不成全?”
一番恭贺声中,傅玉璋带着他倒霉的下属们离去。
时临安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地想着什么。
这一回,傅玉璋出现得太巧,他临场的应对,也太好。好到…不像傅玉璋。
前头说过,傅玉璋是个文青。自然,文青会做许多常人无法理解的事。对于此,时临安尊重,并且接受。
她能接受,傅玉璋花上十天半个月,在冰天雪地里采梅花、松子、佛手,煮成一盏三清茶。她也能接受,傅玉璋守在御兽园,将自个儿熏得滂臭,只为画一只月氏来的白狐;至于散落重金,买下一卷沙洲来的佛经译卷,她勉强也能接受——反正不是她的钱。
可是,她就是不能接受,一个文青,对宫斗开窍了。
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一行人走回了门下坊。
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