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卷着苏景玉鬓边的碎发,拂过他波涛汹涌的眼眸。
他自幼丧母,母亲的样貌早已经记不清了,母亲在世时的快乐时光他也不记得,仅有的关于母亲的记忆,是她在府中受尽冷落与白眼,终日以泪洗面,直到她过世那一天还在期盼着父亲根本不存在的关爱与垂怜。
或许难过的事情才更让人刻骨铭心。
苏景玉推开房门,缓步走进内室,逢月还在脚踏上沉睡着,熹微的晨阳自窗边斜斜照入,映在她如花般娇俏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苏景玉蹲在脚踏边静静地看着她,满眼歉疚。
他当初答应娶她为妻,何尝不是为了接近衍王与林佑,以便查平杀落艳的事,是他利用了她。
不知不觉间,眸底的歉疚中似乎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情,喉间发出喃喃低语:“林逢月,但愿你我相处这一年,我不曾伤害到你。”
脚踏上的少女忽然动了动,一只小手不安分地从被子里钻出,软软地垂在地上,苏景玉笑了笑,心底的阴霾去了大半,拍了拍逢月的肩膀:“林逢月,起来了。”
逢月接连躺了两日没有出门,昨晚又睡的早,难得不需要被捶枕头、拽手臂就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扶着床沿起身。
洗漱过后叫四喜和桃枝进来伺候梳妆,换上一件月白色的纱裙,腰间束着一条淡青色的腰带,发鬓以碎玉珠花稍作装点,仿佛一只带露的白色花骨朵一般清丽绝俗。
逢月稍用了些早膳便跟在苏景玉身边出门,好在他比往日里走的慢些,她跟的并不吃力。
内院门口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马车,顺子补了一觉清醒了不少,远远地瞧见苏景玉与逢月过来,忙从车辕上跳下,拉开车门。
逢月四下望了望,府里的管事们各忙各的,全然没有要随行祭拜的意思,苏天寿和孟氏等人的车架更是连影子都没有见到。
“只有我们两个去吗?”逢月困惑地看着苏景玉。
“还有顺子。”苏景玉淡淡地应了一声。
嫡夫人的忌日,苏府竟然除了苏景玉和她这位名义上的少夫人,就只有顺子去祭拜。逢月百般不解,又不好多问,跟着苏景玉身后上了车。
马车座位上比之前多铺了一层厚厚的羊毛垫子,坐上去松松软软,很是舒服。
上面还放着个长方形的靠枕,垫在身后可以避免马车颠簸时伤到腰,治腰伤的药也多备了一盒放在车上。
身边的两个丫头都不知道逢月受伤的事,顺子一副没长大的模样,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心细的,这些多半是苏景玉准备的。
逢月心下一暖,没有像以前一样为了躲开他紧贴着车壁坐着,而是大大方方地坐在他身边,月白的衣袖与他的袍袖贴在一起,随着马车的晃动厮厮磨磨。
马车跑的比平时慢了不少,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停下来休息片刻,逢月早膳没有吃好,出门前偷偷把昨日没吃完的桂花糕密封好塞进袖袋里,趁着下车活动腰身,把几块桂花糕全部塞进嘴里,撑的腮帮滚圆。
苏景玉不喜欢桂花的味道,马车逼仄的空间里,闻着身边人满嘴的桂花味无奈地频频摇头。
四月初二,马上就要入夏了,天气变得越发阴晴不定,晨起时还晴空万里,临近晌午却浓云满天,把太阳遮的严严实实,车窗外凉风阵阵,吹的人神清气爽。
马车出了东城门后沿着缓坡驶入山中,逢月顺着车窗向外望,山下的小河蜿蜿蜒蜒,清亮如镜,周围绿树成荫,山花遍地,风景极美。
半山腰处隐约可见一座修葺的金碧辉煌的道观,却没有想象中的烟火气,显得孤寂苍凉。
马车停靠在距离玄清观大门不远处的平地上,逢月跟着苏景玉下车,顺着小路步行上山,顺子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人身后。
小路两旁树木交错林立,清凉如秋,鸟鸣婉转,虫声阵阵。
地上铺着二尺宽的石头梯蹬蜿蜒而上,石面上生着细细密密的苔藓,踩上去滑溜溜的。
逢月正要抓着两旁的树干,面前伸过一只手来,雪白的轻纱衣袖在风中翩跹,苏景玉回头对着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抓着他的手,逢月抿了抿唇,指尖轻轻探入他温热的掌心。
石头梯蹬的尽头,参天绿树环抱着一座道观,匾额上提着“玄清观”三个漆金大字,底漆油黑锃亮,像是刚刚刷过不久,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
推开两扇黑漆木门,观里古树葱郁,殿宇恢宏,却冷冷清清,一个香客都没有。
浓云低垂在主殿之上,阴沉沉的,给这座道观添了些神秘的色彩。
逢月走到紫铜鼎炉边向里看,薄薄的一层香灰七零八散地铺在炉底,“这么气派的道观怎会如此冷清?”
苏景玉仰头看着主殿,一身雪白的轻纱袍子在风中如云似雾,衬得他神色清冷,俊美如谪仙一般。
“这里曾经是皇家道观,香火鼎盛,后来先帝在此驾崩,皇家舍弃了这里,京城中人以为此处不祥,没有人愿意来上香,于是便没落了。”
逢月更为不解,“没有香客的道观,又是哪来的钱修的这么气派?”
苏景玉唇角轻扬,他离京十年,这道观自然是崔荣锦花钱修葺的。
往年的四月初二,崔荣锦都会替苏景玉来观里祭拜母亲,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小道童听见有动静,忙从主殿出来,看着苏景玉和逢月有些面生,不知如何称呼,问道:“两位可是来春晖堂祭拜的?”
苏景玉点头:“正是。”
小道童对着他恭恭敬敬地拱手:“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公子请随我来。”
绕过主殿沿着回廊向北走到尽头有一座月洞门,半谢的桃花掩着一间雅致的屋子,苏景玉抬眼看着门上的“春晖堂”三个字,俊秀规整却略显稚气,乃是他七岁时为祭奠母亲过世周年亲笔所提。
转眼间已经整整十五年,他已有十年没有来过这里。
雕花木门咯吱一声响,苏景玉迈入屋内,逢月紧跟着进去,只见朱红色的供桌正中孤零零地立着一个牌位,上面刻着“苏门白氏夫人之灵位”,两边摆着烛台、香炉等物,地上放着一个铜质的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