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第一堂学,有学子趴在窗边喊纳兰的名字:“纳兰兄,仇学正找。”
纳兰屿是律学录,少不了琐事缠身,仇学正又一向对他很重视,刑部来了什么新试案也都会让他过去练手,众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温邦媛把笔置在笔架上,让侍读取来幕篱给她戴上,看起来是要出去一趟。
陆锦枝正捡着瓜果听隔壁桌聊八卦,无非就是各家妯娌之间的那些弯绕之事,也算是为以后的生活奠定基础,她觉得无聊,余光瞥见温邦媛有所动作,就顺口问了一嘴:“你去哪呀?”
温邦媛神色匆匆:“……我去净房。”
“喔好。”陆锦枝没多想,把果核吐在侍读手上,不知道又训了句什么。
——博士厅。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1]。”仇学正端着身板,语重心长地说,“你既有天赋,就更需要磨练心性,这是一个好机会,为师还是希望你能投名参加。”
纳兰屿垂着脑袋不做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把仇学正急得都有些头疼,只能挥挥手让他先回去。
纳兰屿行了个学生礼,推着轮椅出去了。
诚心堂的蒋学正吹着杯盏里的热茶:“要我说,你也太过认真了,要他在文质馆里读书,不过是想让他安分罢了,又不是对他抱有及第中举的愿想,你又何必给他操这多心。”
仇学正没看他,去翻今日收上来的考卷:“饮你的茶罢,话这般多也不怕造了口业。”
蒋学正坐下来,把吹凉的茶推到仇学正面前,笑道:“你小子,是不是偷偷瞒着我献佛了?还是宫里的那位。”
“啧。”仇学正啪的一声把红笔撂在桌上,“天下学子,一视同仁,懂否?”
“……”蒋学正点头,半晌又忍不住说,“可就他那样……”他本来想说顽劣不堪,碍于仇学正的脾气又憋了回去,“……的学子,隔三差五便寻衅滋事,能成什么大器?”
他这话其实已说得很委婉了,仇学正叹了口气。其实他多少也听说了文质馆里学子之间的说法,自去岁入学以来,纳兰屿身上的争议只多不少,有人夸他是天之骄子,有人又说他是学馆恶霸,但在与纳兰屿接触之后,仇学正才发现这孩子不过就是在装大人而已。
那样小的一个孩子,只身一人来到异国他乡,面上看着锦衣玉食万事不短,可实际上却什么都缺。
仇学正道:“他本性一开始,也不是如此的。”
纳兰屿这个人,自尊惯了,旁人毁誉,他便要捍卫自己的地位。
这样的小王子,在星球里沉默太久,只要遇上一朵玫瑰,就会深陷不已。
“去哪。”
温邦媛停步,转身看向目光沉沉的纳兰屿,下意识问:“你怎么在这儿?”
纳兰屿刚从博士厅出来,便眼尖扫见了行色匆匆的温邦媛,不过这些他都不打算解释,只望着她要去的这个方向,道:“这好像不是去净房的路。”
“你要去诚心堂找谁?”纳兰屿神色淡淡,“找封阔吗。”
自从封阔被放出来之后,便常有到正义堂逛晃的时候,连彭鸣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觉察出封阔明显对温邦媛有意思。
而温邦媛的态度……
没有拒绝。甚至在纵容,有时候甚至双方还会对上一眼。
温邦媛眉尖微蹙,因为纳兰屿的那句话,她心里有些乱,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纳兰屿伸手拽住她,口气严肃:“不许去。”
温邦媛受力脚步不稳,扑通一声跪在了石板路上,娇嫩的手掌登时磨出了血,疼得眼角溢出些晶莹。
纳兰屿下意识想扶。
“跟你有关系吗?”温邦媛的声音有些发抖。
纳兰屿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你说你喜欢我,”温邦媛抬头,额发被拨了几缕下来,挺翘小巧的鼻尖红红的,衬得她嫩白的侧脸更加委屈,“可是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我本来,就不是你的所有物。”
温邦媛爬起来理了理幕篱,掌心的辣痛使得她微微蜷起手指,而纳兰屿只是一声不吭的,好像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冷淡寡情的少年。
到了崇志堂的偏角,温友颂终于见到了温邦媛,喜出望外地说:“媛妹妹,你可带来了?”他望望四周,压低声音道,“课业!”
温邦媛安静点头,从幕篱下面拿出一本开版的书册,上面都是她今早赶工出来的课业。
早上临出门时,温友颂坦白说自己昨夜玩太疯,算学的课业一个子儿没动,崇志堂的算学博士脾气最暴躁,前堂学就已扬言,这回算学课业再不交的,就要挨手板。
温友颂从小到大就没挨过揍,就算先前私学逃学罢课了,让张氏与先生讲讲情,也就过去了。可文质馆不同,皇子皇女来了也得低头认错,何况他一个二品官的纨绔子。
所以他只能求温邦媛帮忙,毕竟文质馆里除了纳兰屿以外,就属她算学最好。
“果然你最好了!”温友颂亲昵地笑道,“往后若遇着了什么难处,也尽管找你大哥哥我,我定全力帮你。”
温邦媛道了声谢,温友颂见她似乎有心事,也没想多留,只吩咐侍读将他的手炉拿给温妹妹,不料瞧见了她手上的伤。
“怎么弄的?”温友颂拉过她的手,只觉这双小手比他摸过的任何一位姑娘的手都细嫩滑腻,如此更加心疼了,“母亲给我备了些药,过会我让奴才给你送过去。”
“多谢大哥哥。”温邦媛细声道。
回到正义堂,纳兰屿没在座位上,温邦媛趴在桌面上眯了会眼,缓解一下刚才酸涩过的眼睛。
她都有多少年没哭过了,偏偏刚刚却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鼻尖发酸眼圈泛红,其实后来想想,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事。
大概是重生到这个世界后,任务和寿命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罢。她想。
经学课讲到《中庸》中“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2]”时,纳兰屿才不紧不慢地从后门进来。
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