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温清久久未曾睡着,坐在案前,伴着室内灯火憧憧,人心也憧憧,总没个安歇的时候。
同样的灯影,连绵点在晏京城中未曾歇下的人家中,其中最特殊的几点,摇晃在几十里外,立政殿的床幔边。
“听闻谢相从民间寻得了当年失散的公主?”一素衫妇人眉间微蹙,妆容已消却仍不减雍容之态。
“自当年丢了公主后,本宫常常午夜梦回,于迷蒙中看到公主的身影。近在眼前,却总也抓不住。就算抓住了,转头看也不是她的脸......”妇人愣了一下,“不对,她现在模样如何,我也是不知道的。”
“娘娘。”服侍的姑姑温声提醒,面色却肃然,“丞相做事往往无法捉摸,您怎能确定找回的那个,就是当年的公主呢?”
“听闻经郎中检查,身上印记都无差。且容貌与本宫却有几分相似。”
“丞相手下能人众多,娘娘怎就确信这些印记什么的,不是人为所致?”
皇后眸中倦意渐深:“太史令白日也曾同我说过,近日夜观天象,察到有数星合相之势,是缘分相契的兆意。许是预示我与我儿重遇。”
“况且事已至此,若传了流言蜚语出去,说我朝连骨肉都冷眼旁看,又该如何?无论受与不受,都难堵悠悠之口。还不如索性受了,她......想必经了很多苦。”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叹息,这叹息虚无缥缈,轻轻的一下,好似从午夜一直绸缪到了晨时。
一如这余韵颇远的叹息,也有人在相同的夜里,整宿未曾阖眼。
次日府中仆妇来唤温清时,几乎是下一瞬,门便开了。门后小姑娘还穿着昨日的穿着,头发也齐齐整整,只是眼下略有点发黑。
仆妇相视,俱是一惊,不过好歹也没忘了正事,分别向温清说了大概,一是老爷问她就昨日的话,是否已经考虑周全,二是随她们去院里挑两个随侍出来。
对于一,温清沉吟一会儿,恳切道:“温清考虑了一宿,奈何年幼无知,不能全然理解。但是唯‘侍心’二字必当谨记于心,在此之下,无论是什么事情,无论温清是否理解,也定为解丞相烦忧而竭力。”
她避开“公主”而谈,又拐了弯说明,无论何事都能为他竭力。
仆妇不知二人之中有什么缘由,心下不解,但还是将温清的话细细记下,不敢疏漏。
至于第二件。温清随她们来到了一处小院,还未踏进,已先听到了里面女孩的说笑声。领路的正待进去把她们集合起来,却被温清小声拦下。
这一点,也和上世一样。里面的丫头们不知有人前来,仍笑吟吟的一片。温清隔着墙牖往里看,有在井边浣衣的,有坐在阶上缝衣的,嗅花的,折树叶子的,还有掩嘴笑不停的,也有自始至终都木着脸的。
其中那两个极端,便是后来的衡芷和兰蕙。衡芷是说笑得没停,事未做一件的那个,兰蕙是没笑过,但手下活计没歇的那个。
于是,温清说了她曾说过一遍的话:“我要这个藏树枝后的姐姐和洗衣服的姐姐。”
仆妇会意,进到院子里,四下立时噤声。片刻后。衡芷和兰蕙被带出来,看见温清,她们瞬间明白,福了福身,就要开口。
“不用叫我小姐,我名温清,喊我姑娘就行。”温清打断她们将要出口的话,笑道。
两人愣了愣,接受下来,改口道:“请姑娘赐名。”
“衡芷。”温清对左边一点,又转向右边,“兰蕙。”
衡芷当即喜不自胜,话匣子再也绷不住:“衡芷,好!不是我最怕的那些,比如带小带儿的。”
兰蕙冷静应下,反问了一句:“冒昧询问,姑娘为何取这两个名字?”
上世温清是认真回答的,这世她决定改一改,歪头笑道:“不知为何,见到你们俩,这两个词就蹦出来,注定好了似的。”
小小年纪,却提什么“命中注定”,两位仆妇付之一笑,衡芷跟着念了遍“注定的,注定的”,眼中亮着光,兰蕙面色还是未动,不知心中所想。
此后,又是风平浪静的两日。无人唤她,她也就不出门,在屋里落得安闲,免得多生事端。况且,自她进府,表面看被以礼相待,实则她在此处,就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稍有动作就会引起一片窃窃。
丞相做事无常,温清又是个身份不明的,与谢明放一样,府内中人也多有猜测,她会不会是第二个从外寻来的遗子。
但很快,他们便就有了眉目,温清进府第四日,传闻与丞相有所交结,平时行踪不定的一位高人,名唤鹊知风的,也在府中现身。
那高人在多舌的下人中传得神乎其乎,传言其无所不能,九头六臂,并且不知男女。听说这次进来,是有要事在身,不到数月就要离去。
只有温清知道,那人并不像他们传的那样,不过是个一鼻一口双眼双耳的常人,至于男女——
她得了传话,在午间推开一处房门,正中间是一架古琴,后方摆着架软榻,上面卧着个修长身影,青丝云雾般缭在面上。听到来人,身影转过来,云雾纷纷抖落,露出个比雾还要更莫辨的面庞,这莫辨是指性别。
双眉是凌厉有锋的两笔,偏往上一挑,或许说一“佻”更为确切,弯作两道浓浓的月牙。眉下双目柔和,却亮作月下星,这亮也不是真亮,而是夺目。
她出声说话,是女子的声音:“温清来了。”
“今日第一课,便是扫琴。”她话音落下,温清还有些发愣,身后门便“砰”的阖上了。
门阖上,无人知道里面是什么,在做什么。有人经过,只能听到隐隐传出琴声,连绵许久,从天亮到天黑,从一日到数日。等琴声终了,又时常有冷器交锋声,也顿挫了许久。
府内中人渐渐琢磨出来,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莫不是丞相要收为己用,收进那个什么暗卫营里。
不过他们也再没空多想,因着沉寂多日的谢小公子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虽然与之前一样,他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往往面色不佳,身体也明显瘦了一圈。但还是照样嬉笑着,捅他的乱子,引得一群人跟在后面收拾。
乱子只要捅得不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