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宿瞠大了眼睛,绝艳的脸庞露出孩童失了甜枣似的委屈,仿佛随时能落下晶莹泪珠来:“方才分明亲眼看到你断了气,还特意把你躯壳都扬了,你怎么还没死……”
“你猜。”唐鲤面如金纸,两颊枯瘦干瘪眼窝深陷,衬得眼角血鲤更为狰狞,一头长发在风中狂舞,比冶艳鬼宿更像一方凶煞魔魅。
信手抬起水幕,圈圈涟漪中隐约可见楚潇潇已过了淡风弱水,拖着一路血迹走向堂奥古树,留影珠已找不到元泊桥身影,不知是死是活,唐鲤松下一口气,潇潇没有辜负她的安排。
苍墨一眼看出唐鲤是在硬撑,圣眷之息微弱到几乎探查不出,在空中摇摇晃晃地站也站不稳,他颇是好奇,唐鲤在方才那大阵仗中是怎么活下来的。
云霓衣收起神通跃下云头,扶着唐鲤落地站稳。
鬼宿自知大势已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眼前立着三位正统仙格的天人,天工大阵逆行推倒了西山后戛然而止,他的擘画也戛然而止了。
苍墨挥挥手,功罪考落下,一道金绳没入鬼宿体内捆住几处经脉,在天庭处,心脉处,魔元处落下三道金锁,没有任何魔族能逃过圣裁。
“大哥!你们打完啦?”登仙门早已空无一人,封闭内殿的圣眷之息散去,姜星回扑腾着四条腿颠颠奔来,小狐狸天生体弱招架不了尸气渗入,只能恢复原身保存灵力。
腾身一跃扑到苍墨怀里,在苍墨胸口按下四只泥爪印,小狐狸毫无惭愧之心,九条胖尾巴得劲地摇个不停。
唐鲤脚步虚浮,迈向鬼宿的每一步都直打晃:“我当深深谢你,你恨苍墨就譬如我恨登仙门,登仙道饮败与血鲤神罚是我毕生耻辱,我与登仙门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原本我打算待潇潇赢下种子飞升后就炸了披星楼,坏了中阵足够登仙门千年不能再起,但我绝不敢痴心妄想撼动天工大阵,感谢你给了我天赐良机,助我毁去天工大阵一劳永逸,亲手送葬登仙门数千年基业,鬼宿大恩,唐鲤没齿难忘。”
苍墨回头看向堂奥洞天的方向,天工大阵的犄角之势被毁,这枚堂奥种子摘下,洞天便将回归天地万象之中,人力再无法干涉,登仙门依凭几千载的灵宝洞天,将如泡影破灭,大梦终醒。
“你有遗言吗?”唐鲤姗姗开口,云霓衣眨巴眨巴眼睛,难得阿鲤会给死人说话的机会。
鬼宿瞅瞅唐鲤,又瞅瞅苍墨:“你,和他,到底在我眼皮底下玩了什么把戏?你们真不是情人吗?”
“嘿嘿,你这魔头真没眼力见,虽然小爷我是很喜欢小神仙啦,但是……她确实不是大哥中意的类型,当不了我嫂子,”小狐狸边抖漏边不忘在苍墨怀里舒舒服服翻个身,“大哥喜欢温柔可心的美女姐姐,不喜欢嘴巴厉害脾气坏的……”
“姜·星·回……”苍墨一把捏住狐狸尖嘴。
唐鲤没理会姜星回的打趣,向着鬼宿迈出最后一步:“机关算尽太聪明,你竟从未想过我的圣眷之息也许并不来自苍墨的庇护,有没有可能我本人也是圣眷者,想熬空我的圣眷之息是你痴心妄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鬼宿终于意识到自己算计中天大的纰漏,但那处纰漏又是如此荒唐,让他如何能算到,“三界六道之中怎么会有两个操纵天条的圣眷者,而且你明明只是个连南天门都跨不进的地游神,如何能是圣眷者?”
“所以你注定棋差一招,为我作嫁衣裳。”唐鲤抬起手盖住鬼宿额头,一道圣眷之力自掌心干脆利落刺进额心,鬼宿顷刻断魂毙命了无生息,再多的憾恨都说不出口了,“到此,朱雀天算是尽数荡平。圣君,与我交易,包你稳赚不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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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幕中楚潇潇气空力尽陷入昏迷,但没关系,最后一届登仙道没有焦躁的看客,所有人都很有耐心。
唐鲤气海空空满身狼狈,连仙人自洁的灵力都抠不出,这死人面孔给潇潇看了去还了得?
云霓衣终于逮到机会替唐鲤束发更衣,乐颠颠一套接一套品鉴,唐鲤方才亲手了结鬼宿性命心旌激荡,此时过了劲头像是灭了火的孔明灯,垂着脑袋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十分不配合云霓衣的换装小巧思。
小狐狸捱不住困意团在苍墨臂弯里小睡,苍墨叫来堂奥一带的当值功曹登记战况,开宁龙影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形盘踞在天云一隅,垂下龙头一双龙睛炯炯目视当值功曹,骇得功曹记下的每个字都在瑟瑟发抖。
唐鲤与云霓衣坐得远,唐鲤的啜泣也很小声,断断续续传到苍墨耳中,看来那位彩裳仙君彩衣娱友的戏码没奏效:“……云衣,过几日我想去拜谒师尊,很久很久没见见他老人家了。”
“别哭了,我只会做衣裳,不会化妆。”
“……安慰人这块,还是无情道专业。”
“大哥,你看哪儿呢都盯出神了,值日功曹早走了。”小狐狸九条尾巴轮流在苍墨眼前扫过,不见半点回应,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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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潇潇自昏迷中惊醒,一时分不清自己睡了多久,但不论睡了多久,身上的力气半点没有恢复。她撑着古树根系起身,缓缓结印运功,灵力颤颤巍巍飘向堂奥种子,她能摘下种子吗?
灵力触碰到堂奥种子的刹那,种子顺势落下,稳稳落在楚潇潇掌心。
楚潇潇低头看看种子,又抬头环顾四周,静谧悠然的洞天秘境渐渐飘起薄雾,烟笼寒水月笼沙,楚潇潇扶着古树凝望,她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了,雾散了。
堂奥洞天万千景致散作点点尘烟,消融于艳阳之中。
楚潇潇不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自己一步未动,如何就回到登仙门了?
登仙门惨相更是令她踟蹰不敢挪步,满地淋漓血迹,雕梁画栋倒落尘埃,目力所及尽是断壁残垣,风中传来没能淡去的血腥气。
“有人吗?”楚潇潇全神戒备,手中攥紧了素月,堂奥洞天莫名消失,被吞进泥沼的元泊桥趴在不远处看不出是死是活。
“潇潇?潇潇!”阿鲤的声音最先传来,紧跟着阿鲤提着裙摆踉踉跄跄奔上台阶,还差点绊了大跟头。
印象中阿鲤从未穿过这么繁复艳丽的服饰,楚潇潇不自觉将视线都聚焦在层层叠叠的裙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