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手下忧心地瞅了一眼谢纶的脸色,却发现县令大人并未动怒,只有眉头轻轻蹙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惆怅的往事。
谢纶摆手示意身旁的下属们都各自散去,他自己则平复了一下心绪。过了一会儿,谢纶独自离开了县衙,唤了一辆马车往兴邺县的城郊赶去,在那里,有他的老师的坟墓。
金慕英的坟墓十分隐蔽朴素,只是一块简单的石碑刻着他的名字,此外便没有任何昭示他生前之事的物件,除了邱家人和谢纶,没人知道这里还有一座孤寂的坟茔。
而今日,当谢纶来到这里时,看到碑前摆上了简单的贡品,旁边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
“荀小姐。”看到荀云婉时,谢纶发觉自己竟没有想象中感到那么意外。
荀云婉略微颔首,她退至一旁,看着谢纶伸手轻轻拂去碑上落的轻尘。
“陈员外一案的结果,不知荀小姐可还满意?”
“呵呵,谢县令说笑了,贼人得其应得之罪,谁会不满意。”
谢纶嗤笑一声:“于情于理,荀小姐在此案中帮了大忙,我自当感激。但我想,寻常的答谢恐是入不了您的眼,既然如此,不如荀小姐直言想要什么?”
荀云婉沉默了片刻:“我本以为谢县令会先问我是如何知道这里的。”
“经历过这些事,我若再对荀小姐的手段大惊小怪,反倒显得我过于迟钝。”
即使不问,谢纶也知道,定然是邱家人告诉她的。
“金大娘和邱夫人托我给县令大人转述一些话。”
正擦拭石碑的谢纶的手微微一顿,荀云婉徐徐开口:“即使你不曾言明,她们也知晓你为什么固执地待在这小小的兴邺县,金大娘说,你不应当把自己的前途当作消遣,你怨恨你老师也好,抱以遗憾与愧疚也好,但他教过你的东西,你至少不应忘却。”
“我,不是怨恨,那个时候我自己有些偏执了。我不知荀小姐能否理解,与你一同期待功成之时的人最终却未能听得你的喜讯,那一刻你的失落是远远大于你的喜悦的。”
“是吗?”荀云婉的声音中带了一些几不可察的怜悯,“若这样的事真的发生在我身上,那还真是——可悲。”
虽是怜悯的话语,但那声音中总透出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谢纶觉得自己恐怕永远也理解不了荀云婉总有些奇异与矛盾的行事作风。
“我知道,其实你也是放心不下金大娘一家,毕竟是你老师最后的血亲。邱家人自然也知道,但是你真的觉得他们对于你时常的关照便受之无愧吗?但从此次陈顺受贿一事看来,他们宁可寄托于一个不知底细的人的花言巧语,也不愿再向您要求什么。”
看到过金大娘对谢纶来访时有些冷淡的态度,可荀云婉并不认为她真的对谢纶心怀不满,因为那一日在谢纶离开后,金大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那一刻荀云婉明白,谢纶认为自己的关照是弥补对老师的愧疚与怀念,却又何尝不是加深了金大娘一家对阻碍他前程的愧疚之心。
谢纶顿了顿,缓缓开口道:“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您方才不是问我,想要什么答谢吗?我所求的,只是县令大人能听我说几句话。”
谢纶没有出声,算是默许。
“恕我直言,陈顺之所以这样胆大包天,无非是看在县令大人您这么多年不曾升迁,认为您是个无所作为的平庸者。连一个员外都不将您放在眼中,若想庇护邱家人,何不自己向上爬,才能拥有更大的庇护的能力。”
如果只是用话语空口劝说,不仅不会有什么效果,甚至还可能使谢纶产生抵触。但碰巧发生了陈顺之事,只有后果出现在眼前,并且已经危及他在意之事的时候,才能引得他对现状的重新思虑。
“多的话我也不便再说,恐有诱导之嫌,我就不在此处打搅县令大人同恩师叙话了。”
荀云婉的脚步声逐渐消弭,谢纶垂首跪在墓前,天地间孤独的身影显得格外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