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原把自家的仆人远远的抛在身后。他使劲搓着手,看着漫天的飞雪。己是初春,本该到来的暖意却被轻灵纯白的雪花赶走了。
迎面几个稚童飞奔过来,嘻嘻哈哈,你追我赶,许是道路结冰,鞋底打滑,娃娃们唉呀唉呀叫着,扑扑扑,全摔地上,跌得如倒栽的葱头。
姬原扶起离他最近的穿鲜蓝色布袄的男童,那男童嘻嘻一笑,清脆的童音扑面送来:谢谢爷爷! 姬原看着孩子们不知疲倦的爬起来,一溜烟似的又跑开了。
爷爷!是啊,自己今年己整五十了,准准的年过半百。跟着主子己近四十年了。这四十年中,多少的大风大浪,跌宕起伏,生死一线。他不能忘记主子怎样把饿得像死狗一样的自己救活,也同样不能忘记自己替主子清除了多少块绊脚石。
远远的,自家门口的石狮子静立在大门前,被大雪包得肿了一圈的身子,显得可爱了几分,威武大减。
终于到家了。身后的义子安延忙快步上前叩门,还没扬起手,大门哗啦一声大开了,一袭青缎棉袍的少年猛冲了出来,身后背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裹。
姬原一见少年似笑非笑的脸,戏谑的嘴角,心中一阵无可奈何。果然,院内传来自家夫人的怒吼:“臭小子,打狗还得看主人呀,你逼刘公子脱光上衣在人堆里给你当马骑,怎不想想他爹官居二品?唉呀!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小混蛋!”
少年一见姬原,快步走到他身边,皱起眉作出一副委曲样,说:“爹,那刘白眼看见儿子在回磬楼品茶,非说儿子比别人送他的杨州瘦马还有味道,还要儿子管他叫爷,儿子气不过他拿我比□□,才略微惩罚了他!”
刚听儿子说完,夫人拿着戎尺冲了出来,脸庞发白,钗斜发散,气喘着大叫:“姬克放,你还跑,小混蛋,欺负娘追不上你是吧?你把别人冻趴下,娘今天也把你打趴下,叫你整天出去惹是生非!”
姬原见夫人生大气了,忙拉住夫人小心劝慰:“雅得,都是为夫不好,上次他私自去茶楼说书,我把这小子揍轻了,才叫他躺了二个月,走,回内堂,为夫今日揍得他半年下不来床!”
何雅得心下一愣,真要揍儿子半年下不来床吗?
街口忽然一阵喧哗,原来是苦主的父亲,户部尚书刘正大人带着一帮人怒气冲冲奔了过来,隔老远就朝姬原大喊:姬原,看你这臭儿子干得好事!
姬克放低头小声嘀咕:“什么刘正,我看是不正!要不他的下梁怎就这么歪!”
姬原跟何雅得一齐瞪向姬克放,心里却直发怵,这可如何是好?
姬克放见父母都瞪着自己,乖乖的闭了嘴,不敢再多话。
姬原伸手摘下儿子背上的包裹,右手凭力甩出,包裹听话的很,自己越过高墙飞进了院里。姬原直在心里叹气,若是让刘正看见儿子带着包裹,还以为他们做父母的正送儿子畏罪潜逃呢。
刘正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踏雪而来,走近一看原来刘大人押了回春堂的黄大夫和当生堂的童大夫,还有巡查御史程道恪及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兵丁,怒冲冲的,停在姬府门口。
姬原满脸堆笑,忙拱手道:刘大人,有事请进寒舍说吧,睢这大冷的天,走走走,我亲手给大人泡一壶好茶,素来听人说刘大人爱这一口,巧了,刚刚得了极品的铁观音、寒山微翠、雪里红……
刘正挺着大胖的身子,腆着高圆的肚子,大声呼喝:“你儿子莫名其妙地把我儿子脱了上衣在回馨楼前硬按在雪地上当马骑!我儿子受了惊吓,得了风寒,丢了大脸了,你儿子逞够了威风了啊?你姬原仗着圣上宠爱,纵子行凶,这可是天子脚下呀,你们,你们今儿要给我个交待!”
姬原陪笑:“都怪我管教不严,一定狠狠教训这臭小子,刘大人消消气,消消气,不知小公子现在怎么样了?没有大碍吧?”
其实朝廷上下谁不知道姬原忠心耿耿,深受永乐帝宠信,看在姬原的面子上,虽然姬克放从小调皮捣蛋,每每都坏得很有创意,惹出来的事都让他父母有钻地缝的欲望,却没人太当真。
比如他九岁的时候参加央云公主的婚礼,竞偷偷跑进新房,挑开了公主的大红织金凤凰盖头。公主一看,以为父皇办事不靠谱,给自已找了这么个娃娃驸马,差点闹出新房,幸好驸马正巧进来,认识这个小孩子,忙跟公主解释,不然就出大笑话了。所幸公主驸马被这一闹,反生了情愫,也不恼火了,驸马把这事告知了前厅喝喜酒正欢的姬原,惊得他酒气上涌,鼻子嘴巴成仙女散花状,恩惠了一桌子贵客。
这是姬克放第一次挨打,父亲对他施以老拳、赐了毒手,打得他半月没出房门。事后娘亲问他为何揭公主盖头,倒霉孩子泪汪汪说:“那屋里又没旁人,看姐姐脸上蒙了红布,怕她气闷呀。还不谢谢我,害我挨揍。”
十一岁的时侯姬克放迷上玄之又玄的周易,被一个跑江湖算卦的假瞎子给诓去在报国寺门口当托,竞骗得朝中一位三品大员深信迁祖坟能升官的鬼话,贪了一千两白银给父母迁坟改运,结果官没晋升,反给永乐帝斩了首。
姬克放被打了一顿板子。姬原问:“知道错了吗?”
姬克放道:“我只告诉方大人迁坟可以改运,我没让他贪污。爹爹,这叫变通。方大人抢民女、还巧取了别人家的玉骨扇,做的恶事还有好多,我都跟爹说说……”
姬原无言以对,他知道官场黑暗、官官相护种种无良之事,可这孩子小小年纪行事怎如此老辣,打蛇打七寸般拿捏那方大人心事,以迁坟改命这种事去引诱一个官员进了圈套,真是毒辣,一击必中!
姬原没办法,心里积攒了半辈子为人处事的各种道理实不知怎么说出口,只能狠狠告诫儿子,不准再干算命骗人的事,否则…否则,姬原也否则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又对儿子挥了挥坚硬的拳头,意思不言而喻。
姬克放从此后倒是消停了一些时候,很给面子的过了小半年没再闯祸,没让他爹娘丢脸。因为他对老爹的铁拳产生了兴趣,定要学。姬原抱着将门虎子的想法,对儿子这次忽然对拳头开了窍真是兴奋得大呼祖宗保佑,从此后便好好地教小祖宗学功夫。
姬原师从燕地飞江门的门主周元吉。飞江门以扎实的腿功、迅捷的暗换影身法闻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