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其攸心想,你看,这个人连落魄都不肯好好落魄,还有什么能够折断她的呢。
洛其攸携着谢云华的手一同落座,谢云华的膝盖不好,坐下去时唉声不断。
洛其攸当时便把前面的想法收了回来,这世上还是有东西能折断她的,比如这双饱受折磨的膝盖。
“贞宜为难你了?”
谢云华道:“贞宜公主为了让我出来见你费了许多心神。”
“她是公报私仇。”
洛其攸口中的“公报私仇”是一件很久远的旧事,她约莫记得那是个中秋夜。
中秋夜宴,吃到一半太子唤她出去透气。
彼时中天无月,星云隐遁,凉风如水,吹得人甚为熨帖。谢云华坐在桥柱子上,听着远处的丝竹声,丝竹演奏的正是她家乡的曲调,清致明快,透着一股淡淡的清愁。这愁并非来自于声乐,而是她自己的愁。
他问太子演奏者为何人,太子答远远听着便好,何必去问谁控的弦呢?
其实她想问的是为什么在中秋宴上选这样一首曲子,太子并不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贺月灵,她不知道自己在何处暴露过喜好,这是很致命的。
太子道上月你在文华阁握着一本琴谱,看的正是这首《秋水辞》。谢云华这才想起确有这么一回事,只是自己不通琴曲,只是随意拿了一本,随意翻开一页。
太子问你不喜欢?她说喜欢,太子说你喜欢就好。
他见她衣衫单薄,亲自回殿去取,她信步往前,在清净殿里撞上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贞宜。
贞宜还没来得及说话,衣衫不整的侍卫暴起击杀谢云华,谢云华转头跳湖了。
贞宜说他们是清白的,但没过多久那侍卫被秘密处死。
贞宜为那侍卫恨着谢云华,很恨,在之后的太学求学生涯中,十之七八的苦都出自贞宜之手。
但她想让谢云华为“泄密”付出代价是没办法的,谢云华有太多人庇护,她伤不到她的根本。
洛其攸想去找药膏被谢云华拦住,“出来一次不易,莫为这事劳神。韶安,你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洛其攸坐下去后,稍顿了片刻,然后道:“我好几次去王府寻你都被拒绝入内,只好托贞宜公主替我约你。明若,我一直想看看你,只有亲眼见着我才放心。”
“你是不是想问问有什么能帮我的?”
“正是。”洛其攸伸了脖子过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只管吩咐,你家那种情况我眼睁睁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心中已然十分懊恼,我不能再看你落到那样——那样的境地。”
“我正有一事请你帮忙,请你每日于申时带着熙和去一趟隆兴门。”
“熙和?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洛其攸自觉话题拉远,忙道:“然后呢?”
“然后进去逛半个时辰,连逛七日。”
洛其攸知道谢云华这么做定有她的考量,于是不再发问,“你放心,这件小事我能办好。”
差不多该到时间了,谢云华起身,想了又想,还是问道:“韶安,先生回京了?”
“是,陛下要修史,请他回来主持大局,所以让他早早结束丁忧。”
谢云华心底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那阴霾将她的胸腔塞得满满当当,片刻喘息也不能。
她扶着桌角站了些时,闭了闭眼方才对洛其攸说:“我苟活偷安,愧对先生教导,你若见了他就说……就说学生贺月灵已经死了。”
“明若!”洛其攸不让谢云华说这些自侮的话,“这不是你的错,是怀王,是太子,是陈相,都是他们的错,逼得你如此……”
谢云华摇头,惨然一笑,“我自甘堕落,原不该再连累你们这些旧交,可我实在是……不甘心啊。”
她很努力地撑着自己,可“不甘心”三字一出似乎便再也站不住了。
洛其攸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坚定地道:“明若,先生能懂,他不会埋怨你。”
“我的确不会埋怨她。”帘子挑开,走来一个清癯儒雅的男子,他一步一步走到谢云华身前站定,淡了声道:“贺月灵,你说你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你还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