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意有了点苗头,趁着这个时机,他滑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企图快点入睡。
曾经他非常害怕睡着之前,大脑不得不放空的时间。过去血腥的记忆总会趁虚而入,像一只手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狠命地往墙上撞那样,强迫他反复回放那天的场景。
于是他得了严重的睡眠障碍。
见他每天眼下都是青紫的,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上学备考,段清朗怕他哪天猝死了,就拜托自己的同学兼好友胡蓉给他做心理疏导。
断断续续地干预了十年,还是老样子,不得已只能靠着安眠药维持最基础的睡眠。
他把脸埋进蓬松柔软的枕头里,握紧了拳。
姜抒晨翻了个身,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引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白色被子和床单,她的大脑卡顿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吐出了睡前的画面。
她从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打开行李箱拿出睡衣,进了浴室。
洗完澡,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因为先前睡了一会儿,加之洗澡有助于去除疲乏,姜抒晨现在反倒不怎么困了。她用毛巾擦着头发,动作轻柔地开了门,走到楼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喝完,她蹑手蹑脚地上楼。
手摸到了门把上,她却被痛苦的喘息声吸引,偏过了头。
视线末端,是段逸紧闭的房门。
寒风肆虐着呼啸而过,扬起地上还未来得及结块的雪。飞起来的雪花与天上洋洋洒洒的雪片裹挟在一起,难分彼此。天地仿佛连成了一整块,被雪彻底洗刷。
段逸只穿了件单薄的衣服,脚上踩着一双本应该只在家里穿的拖鞋,迎着漫天的飞雪疾速奔跑。
刺骨的寒气冰片似地插进他的喉咙深处,将呼吸道割得痛苦异常,喘一口气都会痉挛。
风声和他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吹进耳朵里,像极了怪物扭曲的嘶吼。
他发疯一般地冲进了院区,却远远只能看见雪地里一道断断续续的血迹。雪和血混合被冻成了浅红色的冰,向远处伸展。
他试图呼喊,却发不出声。脚也仿佛被冰冻了一般,挪不开步子。
他被困在那个瞬间,被风雪包裹着覆盖。
突然,他听到了雪地里传来的沙沙踩雪声,越来越近。他转身看去,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脚步声越来越尖锐,最后演变成了失真的噪音,刺破了他的耳膜,他试图捂住耳朵,但无济于事。
在噪声的迅猛的攻势之下,他看到一个影子正在朝他走来,缓慢但保持着固定的频率。他抱着头踉跄着后退,“它”步步逼近,直到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看不清影子的脸,但是可以感受到“它”的呼吸,潮湿滚热的血腥气喷在他的脸上。
“它”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他避之不及,被拉近。
隔着两人中间纷乱的雪花,在他湿润破碎的瞳孔里,他终于看清了“它”的脸。
那正是他自己。
“为什么是你?!”
冷汗滚落而下,眼睛里的水汽在睫毛上结成了晶莹的细碎冰珠。
“段老师,你醒醒!”
焦灼的女声在灰蒙蒙的天空中豁开了一道口子,暖色的光倾泻进来,驱散了周身的恶寒。
他几乎是在抽搐之中,狼狈地醒了过来。
姜抒晨坐在他的床边,收回按在他肩头的手,一脸的急切:“我下楼喝水,听见你的声音,很担心,所以冒昧进来看看。”
段逸一身的冷汗,脸色白得泛出了青。
他想用胳膊支撑自己坐起来,可胳膊肘一触到床面,就酸软地把他摔回了被子里。
“我去给你倒杯水。”姜抒晨拍亮了他的床头灯就要起身。
“别走。”段逸捉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以难以察觉的幅度颤抖着,语气几近哀求。
姜抒晨心脏里的那块软肉猛然一动。
她回身,在床缘坐下来,反握住他的手,语气和缓,“好,我不走。”
段逸瞳孔微舒,面上终于恢复了点血色。他用力地回握姜抒晨,姜抒晨的手被他握得发痛。
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彼此静止着凝望了片刻,段逸喃喃说道:“我刚才很害怕。”
姜抒晨短促地扯了下嘴角。
也许是灯光的色调和亮度太过暧昧,姜抒晨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段逸汗湿的侧脸,“别害怕,段老师,你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