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总是来的格外早,刚入二月,湖面的薄冰便早早化了个干净,湖水也隐隐泛起了绿意,萧索了数月的严冬,终于被春风吹散了。
村里的妇人早早便开始忙碌了起来,她们成群结队抱着装满衣物的木盆赶向水塘边,边盥洗衣物边闲聊些家常。
此刻太阳还未升起,周遭俱是烟雨薄雾,朦胧胧看不真切。
不多时,池塘边的小路上便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嬉笑打趣的村妇们闻声止了言语,纷纷放下手中的物什走了去。
“静思师父,您这是去悬空寺吗?”
面前人身着藏青色素衣,纤眉翘鼻,杏眼樱唇。
不施粉黛的巴掌小脸因为长途跋涉,额角出了层密密的细汗,玉般无瑕的脸蛋也生出了微微红晕。
见有来人,沈月瑶停下了脚步。
“是,贫尼参悟佛经遇阻,便想来请教悟禅方丈。”
“那我们也不打扰您了,师父慢走。”
沈月瑶行了个合十礼便继续前行了。
见她走远了,目送她离去的妇人们才稍稍放大了胆子。
其中有个刚嫁来的新妇疑惑道,“静思师父生的花容月貌,年纪瞧着也小,怎的就出了家?”
几人里最为年长的夫人瞪了她一眼。
“慎言。静思师父瞧着年纪小,却是静字辈的,悬空寺除去悟禅方丈与悟远监寺,可就是静字辈最大了。”
话落,也不理旁人,兀自走开了。
另一妇人拍了拍她的肩,“听说静思师父是悟禅方丈一次修行时带回的,那时静思师父才十一岁,但佛法上的造诣却不输寺内修行了数十年的老人。
悟禅方丈说她与佛有缘,便让她入了静字辈,每月静思师父都会来村里行医布道呢。”
“啧,那确实是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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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瑶拄着登山杖慢悠悠赶着山路,悬空寺建在燕云山巅,位置极偏。
但因灵验和悟禅方丈这个活佛而闻名天下,常有香客不远千里奔赴于此。
拾级而上,山路边是幼嫩的淡黄色花朵,岩壁上附着着成片的青绿苔藓,偶尔碰见三俩僧人下山,都笑着向她打了招呼。
到达悬空寺时巳时已过半,她拜托了寺内师兄传话,早课结束,悟远监寺便缓缓走了来。
沈月瑶恭敬地向他行了礼,“师父,请问方丈可在寺内?”
悟远向她回了礼,笑道,“师兄前些日子出寺云游了,此行月余才能回来。料到你近日会来,特意托贫僧传话。”
“师父,贫尼有一事想请教师父。”
悟远长眉慈目,笑眯眯点了点头。
“师父,弟子十一岁入悬空寺,于白云观修行已有六年,何不让弟子受十戒?”
悟远淡笑着摇了摇头,“静思与佛有缘,尘缘却未尽。你的师兄弟们知晓你要来,特意备了斋饭,去吧。”
话落,见沈月瑶仍然疑惑,悟远却也不愿多说,盘着佛珠走远了。
用完斋饭后,见天色尚好,就向众人告辞。
沈月瑶一边行走在山路上,一边想着事。
她本应因重症死在二十五岁,却没想断气后再睁眼,已经回到了十一岁,也是她坎坷一生的起点。
彼时,养父母逝世,独自操办完丧事,有僧人找上门来,说她命里有灾祸,却与佛极为有缘,询问她是否愿意同他离开。
可那时的她不过十一岁,养父母一生无子,虽不富绰,对她却是极好,养成了她天真烂漫的性子,她的一生尚未开始,怎能消磨在青灯古佛中呢?
于是当即便拒绝了僧人,僧人见她极为坚定,也只能叹了口气离开了。
距此事不过半月,便又有人来寻,说她乃是正四品的朝官——给事中尹籍之女。
十二年前,尹籍因与原配夫人沈蕙秋起了争执,沈蕙秋一气之下便带着尚未出世的孩子离开了,于江南生下她,次年因病离世。
如今既已找到,尹大人希望她能尽快回去,以慰多年骨肉分离之苦。
那一番论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未出三日,她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本以为此行是通向新生,死前才知晓不过是让她早早覆灭的穷途末路罢了。
重生后,她浑浑噩噩操办完养父母的丧事,回到家,便看到门口穿着蓑衣的僧人笑着问她。
“如何?施主这一次可还愿意同贫僧离开?”
她谢过僧人,转头便收拾好了包裹,同悟禅方丈云游回悬空寺。
只是在受戒时,悟禅方丈拒绝她受十戒,正式出家,甚至未让僧人为她剃度,而是将她安置在了距离白马寺十多里的白云观中,这一待便是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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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自是和风丽日,距离悬空寺数千里外的望京却是寒冷刺骨,阴沉无晴。
昱王府众人皆是胆战心惊,自王爷一月前意外落马醒来,性情更加阴沉不定。
不仅责令管家拆下所有为迎贺新年准备的灯笼红绸,更是在短短一旬内杖毙了三个服侍不力的侍从,众人战战兢兢,生怕屠刀哪一日落到了自己的脖颈。
被厚重窗幔遮蔽严实的正房,钟夜阑侧卧于床榻,呼吸愈发急促。
“你是昱王府的女主子,怎么寻常可见的药材也要自己种?身体又怎这般差了?”
病骨支离的女子回首看他,双眸好似泉眼干涸的死水,那声音本清脆如珠环叮铃,可自己越聆听,越像是被利刃凌迟,痛意无绝。
“王爷当真不知吗?一个不受夫君喜爱,又没有母家庇护的正妃,自然是下人也看不起的。”
他又看见自己颓丧跪坐于地,怀里抱着气若游丝的倩影,强忍泪意,抖着嗓子,“若是,若是……”
“若是,能重来”,怀中人只是怔怔望着皇陵外的方寸晴空,片刻后才朗然笑了,艰难道,“我一定不会回来,一定。”
钟夜阑喘着粗气猛然从床榻上坐起,愣怔了好一会儿,哑声叫来近侍。
“来人,本王要洗漱进宫。”
宫中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