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撼树。
明柔在宣纸上写下这几个字。
清晨天未大亮,她便开始沐浴更衣,并化了时下南国子女最时兴的“蝴蝶珍珠妆”,两颊扑高光,眉心点珍珠,鬓边贴花蝶。只是与宫内诸娘子们不同的是,她又在花蝶下贴了几粒小珍珠,远远看去犹如泪妆。
明柔梳妆完毕,盯着铜镜瞧了片刻,镜中人鲜亮可爱,耀目明艳,妩媚多姿,正是好年华。
但,明柔抚了抚臂,经过昨日在光华殿中的那一遭,此刻她身上或青或紫或乌,已经没有几处完整的地方。
面子犹在,里子全无。
可是,有这张脸,对裴望,就够了。
明柔伸手,趁着青霜不注意,取过梳妆镜前她平日里用来做手红的剪刀,偷偷藏进袖口,而后出了寝殿。
宫内繁花依旧,甚至因为今日裴望会到来,宫内众人更比以往忙碌了许多。
“快走,王上有交代,今日要比年宴还要隆重。我们守卫宫门的,更不能出岔子,不仅如此,御驾用的龙辇也要在宫门前备好,待北国太子一到,请北国太子上龙辇,十二人抬辇,务必保证四平八稳,不可惹恼了北国太子。”
远远地,都尉杨爽的声音传进耳朵,他人长得糙,嗓门也大。
明柔脚步微顿,哑然失笑,以龙辇迎裴望,她父皇果然是大手笔。
看杨爽此刻的样子,对于昨日宫门前的事情,他不仅不会因为残杀同袍而内疚,相反他洋洋得意。
明柔能想象得出他沾沾自得,指挥侍卫们清洗血迹的情形。无人再会提起昨晚之事,那宫女倒下去的地方,今日不仅不会有祭奠,反而会有歌舞,迎接裴望一行的进宫。
多讽刺!
“公主。”杨爽由远及近,与明柔对面而来,堆着笑向明柔行礼。
明柔素来不喜他做派,现遇见他,恨不得赶紧避开,于是浅浅点头,算是应了他的礼,随即便走。
插肩而过间,杨爽突然一个箭步,挡住了明柔去路,凑到明柔面前,装作无意,实则有意地透露了一个消息,“昨日天黑,御史李大人在宫门口接李郎君,刚一见到李郎君,李郎君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李大人啪一声抽了一个大耳光,众目睽睽,唉......”
听他乍然提及李舒,明柔心头一紧,带着警觉,抬眸看他,她知道他话语里必有深意。
杨爽假装没有看到明柔对他的警示,一边说一边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不停搓手抚掌跺脚,“李大人真下得去狠手啊,那么多人看着,李郎君的脸瞬间就肿了起来,我不忍他们父子反目,连忙上去拉他,李大人却一把将我推开,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李郎君,狗胆包天的东西......”
想来她请求李舒求娶她的事情,李父已然知晓,而且如她父皇所料,极为反对。
“李大人又骂,天家公主是你一个废物东西可以垂涎的?”杨爽仍在絮叨,“李大人指着李郎君的鼻子说,如果他想娶公主,除非从他尸体上踩过去!”
此事,是她连累了李舒。
可是出宫......
应该是再无希望了。
明柔感到眸中滞涩,有酸,有痛,有绝望。
但这样悲伤的情绪仅仅是一瞬,明柔握紧了袖中剪刀,再抬眸看向杨爽时,面上已全无悲痛之色,对待小人,不能流泪。
明柔想着,轻笑向杨爽,不动声色,只笑道:“杨都尉辛苦,待会儿见到父皇,我必亲自向父皇赞誉杨都尉恪尽职守。”
杨爽油条子惯了,见明柔如此,他亦是大笑,而后压低了声音,凑到明柔耳边,“公主,下次可别再大胆偷偷出宫了啊,昨日之事,小人都给你抹平了,其他人我可不这么帮着的啊......”
看来昨日,他到底还是回去翻查了清晨的出宫记录,用心险恶至极。
“多谢杨都尉。”明柔说着,举臂从发髻上抽出一支簪子塞进杨爽手中,“此簪成色极好,杨都尉拿去换酒喝吧。”
“谢公主。”杨爽得了簪子,扬长而去。
恶臭味离去,明柔深吸气,以更大力握住了剪刀。
玉石俱焚,一支簪子无所谓了。至于剪刀,当然是赠给裴望。明柔期盼着这样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很快到来。
待明柔进到光华殿时,明柔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了她身上。她浅浅地扫过众姐妹一圈,顿时明白了那些目光的含义。
今日殿中女子,除却宫女,其余众嫔妃、公主,无一另外,全扮了丑。一夜之间,大家似乎都换了模样,有脸上突然长豆大黑痣的,也有半边脸都有黑胎记的,还有满脸红疹的。平日里,大家都争奇斗艳的,今日全换成了一个更比一个黯然无光。
相比之下,她盛装出席,本就美艳,现在更是姿容出众,全场焦点。
被下了令,不许扮丑,只许打扮明艳的宫女在看到明柔后,均暗暗松了口气,目露感激,看向明柔。她一来,她们便不需要提心吊胆了。
大殿内,暗潮涌动。
“今日公主的位置,有改动。”宫女垂首而来,引明柔落座。明柔瞥一眼离他父皇最近的空位,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宫内诸姐妹,她岁数最小,且她向来争不过她的姐姐们,每次宫宴时,她都是被排挤在最后面位置的,但是今日,她向来不知谦让的姐姐们,倒是舍得让她坐在了最前面,最靠近她们父皇的地方。
曾经,费尽了力气想求的,求不来。
如今,不想求,自己却送了上来。
明柔忍着苦笑,面色不改,在自己位上坐下。
甫一落座,门外便有了通传,“北定王,到了!”
*
通传话音刚落,殿中气息明显降了几分,像是狂风从鼻息间扫过,令人几欲窒息。
“这么快!”王座上的南国帝下意识惊叫出声,惶然站起。也是这一声,暴露了他心底的胆怯。
大殿内,原本就安静得落针可闻,现见自己君父都如此惊慌,早有人煎熬不住,吓昏了过去,又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其中内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