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夜色正好。
估摸竹英已经睡下,卫芸也不愿打扰他人清梦,随手找了件较厚的披风披上,打开门,轻手轻脚地绕开守门的侍从。
本想去书房找李贤昀问个清楚,但转念想到李贤昀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有时整夜宿在书房,看样子公务繁忙。
卫芸徘徊再三,打消了念头。
今夜云层甚重,黑压压一片,时有几阵风裹挟着秋末的寒凉匆匆略过,吹动了树杈上摇摇欲坠的枯叶,发出细密的摩擦声,衬得庭院更加寂寥森冷。
吹了会儿冷风,困意散了大半。
卫芸裹紧披风,活动了下手指,后悔没取个汤婆子出来。
除去院落,太子府称不上多大,两步路的距离,卫芸就来到了书房附近。
天色已晚,书房内仍有昏黄的烛火跳动。
卫芸瞧着四下无人,不假思索,习惯性叩门,悄声道:“太子爷?”
窗户上忽然印出一团人影,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影子移到了门前。
门开出一人宽的距离,李贤昀站在中央,没有让道的意思。
“没睡?”李贤昀嗓音嘶哑,脸色有些暗沉。
“睡醒了。”卫芸实话实说,“睡了一下午。”
李贤昀露出一个“怪不得”的表情,而后侧了侧身,让出了进门的路。
“进来,外面冷。”
说着,李贤昀不知从哪个角落顺来了一根火钳,俯身在房间中央的火炉里捅了捅。
现下未入冬,太子府已经烧起了炉子。
虽比不上偏殿的温暖如春,可也比天寒地冻的外面暖和得多。
卫芸感觉手脚暖和了,便解开披风。正愁放在哪里,李贤昀自然地接过了她无处安放的披风,披在了自己身上。
面对卫芸的迷惘,李贤昀淡然解释:“我冷。”
是的了,他体弱多病,发寒应该是常事了。况且大冷天还只穿一件寝衣熬夜办公,不生病就怪了。
卫芸了然,没拆穿。见他执笔,心下好奇,凑过去看他所写的东西。
李贤昀也不拦她,自顾自写着,任凭她看。
看了一会儿,卫芸忍不住打断他:“我以为他会反咬你一口。”
毫尖一顿,晕了一滴浓墨,李贤昀抬头:“什么?”
按照之前的话讲,李贤昀是主动将兵权“送”给相国府的,虽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如此不合常理的事却无一人站出来反对,甚至连皇帝都对此不闻不问,难道不是很匪夷所思吗?
她虽不是专业的历史研究学者,却也知晓每段历史背后,都会隐藏着无人知晓的腥风血雨。
卫芸本身不愿参与到朝堂斗争的漩涡,但作为旁观者,她却越发觉察到这些事情背后的诡异。
本以为李贤昀能很好的解决这些阴阳谋算,可李贤昀似有些心急了,竟丝毫没注意到顺风顺水背后的违和。
卫芸沉吟片刻,问了一个疑惑很久的问题:“前几日的宴会上,圣上看的文书,是不是你派人送的?”
“不错。”李贤昀坦然道,“原本是卫丞相弹劾我动用私刑的文书,后来我差人调换成了相国府结党营私的名单。”
“然后呢?”
“然后?”李贤昀被她问的有些蒙,“然后就是你看到的——圣上命他把兵符归还于我——”
话题戛然而止,引导到这里,李贤昀再傻也意会到了什么,霎时间脸色苍白,手中的毛笔随之摔落在写好的书信上,墨渍飞溅,弄脏了衣袖。
卫芸接着说:“你也看见了,圣上和左相避嫌商议,回来时却对文书上的事一言不发,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结党营私本就是君王最为忌讳的事,可皇帝对此却只字不提,被太子亲自检举的相国府不仅没受到任何处罚,反而大摇大摆地上门挑衅,毫无悔改之心。
倘若皇帝命令相府交还兵权的目的是为了太子平叛,那皇帝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一个糟糕的想法浮现脑海,卫芸震惊地望向李贤昀。
李贤昀苦笑,道出了答案:“他不需要我这个太子。”
李贤昀叹了口气,撑着桌案,晃悠悠站起身,从书桌一侧的书籍中翻找出一张羊皮纸,展开置于卫芸面前,随手一指:“平叛之地名曰侗阳,距离蛮夷不足万里,地形崎岖环境湿热,普通人到此地,三日之内必患病,若不及时离开,不出一月人必死。”
更何况还是李贤昀这种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呢。
不去抗旨,去了送死,横竖都是死,真是把“置人于死地”几个字做绝了。
卫芸嘟哝:“那你派别人去就好了,干嘛为难自己。”
“百姓还在那里。”李贤昀拾起掉落的毛笔,丢入笔筒。
卫芸不说话了。
“当初平叛的旨意下来,我担心你胡思乱想,就一直瞒着没说。”李贤昀瘫倒在椅子里,一字一句地说,“若是知晓你有这等聪慧,当时就该和你商议再行事。”
卫芸道:“商量有什么用,你还能抗旨不成?”
“主意不错,实施不行。”李贤昀评价。
真无语。
火炉里的火星渐弱,煤炭也逐渐烧成了灰烬。
卫芸用火钳拨弄了两下,火炉吐了两簇火星后便失了色泽。
“我明天就要走了。”
卫芸正琢磨火炉为什么灭了火,随口应道:“嗯。”
李贤昀哭笑不得:“没了?”
认真检索了脑中的词汇,卫芸犹豫道:“那……一路平安?”
“……”
李贤昀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盯着她,卫芸笑了笑,把火钳放下了。
他们是明面上的夫妻,却不是卫芸的丈夫。
在卫芸眼里,他们只是一种合作关系罢了,又有什么千言万语呢。
听不到想听的甜言蜜语,李贤昀只好作罢,起身解开披风,交还给她:“早点回去歇息吧。”
李贤昀没再顾及她,径直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