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于左位的那盏茶有着极淡极轻的一缕潮味,饶是他嗅觉很好,万里挑一,也差点让这味道逃了去,更不要提旁人!
他小心地将那盏残茶奉于孝恒帝面前,声音低沉,面色凝重。
“陛下,这盏茶有问题!”
闻得确切的言语,殿内宫人即刻跪下,将头低埋,呼吸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甚就牵连到自己。
王介更是跪伏在地面上,面色惊惶。
孝恒帝看着江川手里那盏残茶,那白壁的茶盏他甚至晨起还用过。这事实来得可怕又突然,他眼前闪过一阵晕眩,脚步略略往前跌了一下。
宋鹤灯连忙上去扶住孝恒帝的手臂,稳住这位帝王的身躯。
一双流转的美目看着江川,道:“你且继续说下去。”
江川恭敬地持着茶盏,说出口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这盏茶里有几片茶叶是放置了很久的,与其他上好的茶叶添在一起,是以很少有人可以尝出它的潮味,但臣从小就闻各种药材,是以嗅觉要更为灵敏一些,是以才能品出潮气的味道。”
宋鹤灯扶着孝恒帝的手臂不动,一张艳若芙蕖的脸在烛火下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凉似春水。
“继续。”
少女简单的两个字让江川心头一凛,沉重地说道:“若是饮一两次也并不妨事,只是,若长久以往,毒素必会在体内积聚,到时,或恐......”
江川并没有把话讲完,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是明显。
自从顺德皇后去后,孝恒帝钟爱饮茶之事不是秘密。这一饮就是六年,若是那时就已经有人在筹划此事,那岂不是处心积虑想要皇氏倾覆!
孝恒帝再次看向那盏茶,茶汤细腻,清白莹润,而他却觉得心内越发恶心,寒凉之气从背后阵阵袭来。
宋鹤灯也心中震颤,下毒之人竟从父皇为母后静心的喜好入手,数年如一日,当真是心狠手辣到如此!
她扶着孝恒帝到黄梨木椅上坐下,轻轻安抚道:“父皇,别担心,此事发现的尚早,您的身体一定安然无恙。”
孝恒帝反握住宋鹤灯的手,温热的暖意传来,他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冷眼垂眸,不怒自威,一代帝王的威压在此刻终于散发出来。
“将涉事之人全都带上来。”
王介叩首领命而去。
很快,平日里接触过茶水的宫女和内侍全都来到了殿中。
殿内气氛冷凝,宫人一进去便预感不妙,纷纷跪伏在地,不敢有任何言语。
王介站在孝恒帝下首,看着面前这些宫人面露不善,嗓音尖细,让人听了似有利刃在心头滑过:“是谁胆敢在陛下茶水中做手脚?脑袋不想要了是吗?”
听闻此话,宫人都抖弱筛糠,气若游丝。
王介看着这些人,眼神如刀:“快些自己招认,否则一会儿送入大理寺就有的受了。”
宋鹤灯也向这些人深深看去,面前一排宫女内侍皆吓得面如土色。只是,中间那人也是俯首跪姿,看似胆小懦弱,但是指尖却没有半点颤抖。
宋鹤灯细眉微挑,凝神看了几眼那内侍的侧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此人是谁。
孝恒帝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人,他唤王介上前,轻轻地低语了几句。
王介点头,而后转身面向宫人,唤出他的名讳:“袁春。”
这一声尖细低沉,听到的人无不全身惊恐,而后逐渐放松下来,幸好唤的不是自己。
那叫袁春的内侍听后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尊贵无比的帝王,脸色有惊却无恐。
王介一看到他这幅模样,心里大抵就明白了几分。
陛下果然是陛下,料事如神。
他轻咳一声,尖利地质问他:“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袁春在长公主夜闯乾清殿时就猜到今夜会发生什么,是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王介看着小内侍不言不语极为平静的一张脸,以为他要对茶水下毒之事供认不讳,谁料,那平时一向谨小慎微的内侍竟迅速从宽大袍袖中掏出一粒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口中送去。
王介顿时惊诧,招手唤人前来阻止。
但最终晚了一步,鲜血从内侍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出,弄污了乾清殿的大片地面,刺鼻的腥味也萦绕在每个人心间,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孝恒帝看着面前冰冷的尸体,眼眸中滑过一丝冷凝。他起身向后,再也不愿多看那尸体一眼。
“尸体交给大理寺,让他们仔细查。”
宋鹤灯看着孝恒帝,他眉眼疲乏,浑身透露着一股倦意。
此时夜已深沉,天上的银月被云盖住,连星辰也黯淡无光。
宋鹤灯语气轻轻,生怕惊扰到孝恒帝:“父皇,夜已深,有事明日再处理,您先就寝吧,儿臣也要回宫了。”
孝恒帝重重叹了口气,而后点点头,叮嘱:“元嘉也累了,早些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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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丞相府。
沈宴坐在窗前,白衣素服,乌发用一只木簪束起,握着一卷佛经,拂过佛经的手纤长好看,指节分明。
他淡淡地听着立于室内的暗卫对今晚乾清殿内的总结,面上不带一丝情绪。
只清淡地道一句:“知道了。”
暗卫报完情况即刻就走,室内丝毫没有来过人的迹象。
沈宴手持佛经,脑海里却浮现出白日里宋鹤灯的那张脸,灼若芙蕖出绿波,皎若皓月挂云间,却偏生对他笑得且娇且纵,半分端庄也无。
佛经上的字迹清晰可辨,他却半点看不下去。
白日里那娇纵矜贵的长公主殿下遇到他时,眼里的惊惶可是压都压不住。
他没来由地心里发堵,就连手持的佛经都压不住他满身的戾气。
他将宽大绣袍中携了一天的绿雪含芳簪掷在桌上,力道之大竟将桌面划出一道浅浅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