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便向着村野间的古宅联络点走去:“罢了,既已出城,不妨先将淳和坊联络点处的杂乱情报理出些头绪来。”
“你……算了。”寒水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洛阳郊野荒村的几处古宅依旧是破败而不起眼,彼时残阳的余晖挥洒如血,二人尚未推门步入,霜天便已急急地打开了院门,见得他们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回来了?回来便好……”
江听澜见他面上神色确是担忧居多,便也放缓了几分语气,问道:“霜天,为何不借机与城中人会面,反而让我迅速出城?”
“太冒险了,金阙手中掌握着仅次于寒蝉的内线资料,我担心你若不走,即刻便会被波及。”霜天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一番话自是说得在理,“联络之事终究算不得急迫,我们的情报来源也并非只靠他们。先前五六两月通讯完全断绝,我们不也同样能探得城中大致的情况?”
寒水亦是附和:“是啊,何况你与布告中人似有旧识……”
霜天淡淡地瞥了江听澜一眼。
“……好。”江听澜细细思忖一番,一时也是无从辩驳,自然便是依从了身为队长的霜天的决策,更是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寒水的这番“知无不言”,“那么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等一等‘长安古意’的消息,据传安禄山近日在长安暗中募集人手探查城内水路密道,更似乎有意亲自前往西京,暂不知究竟是何用意。”
“西京?”江听澜凭着昔日在长歌门中的耳濡目染,对此等异样动作的预判向来颇为准确,她扶额斟酌了半晌,忽而心底暗暗一惊。
今年安禄山军向南被阻于睢阳、南阳,史思明自北被牵制于景城、太原,正应是颇费钱粮军需之时。先前便已有狼牙奉命屠戮过长安城的皇室宗亲,如今……不妙。
寒水见霜天与江听澜皆是一副沉思模样,一时不解其意:“怎么了?”
“若届时有调令,我申请留驻此地。”
“不可。”
“为何?”
寒水见二人大有剑拔弩张之势,一时也识趣地退了一步。
霜天抱着手臂,难得露出了严厉的神情:“如方才寒水所言,你在城中的旧识看起来是卷入了此事之中。先前江随云前辈也曾提过,你不失为一个合格的凌雪阁弟子,但依照你的性情却断然不能做决断诸事的队长。”
“……”见他提及江随云,江听澜自是沉默了片刻,却也不得不认同他的这番话,因而唯有颔首服从,“是我意气用事了。”
江听澜行事虽难免偏激狠辣,却也绝非纯然感情用事。倘若分不清私情与事理的主次,她便是枉为凌雪阁弟子了。
“无妨……”霜天亦是缓和了语气,与她各退一步,“京畿道若非急缺人手,通常也不会调用河南道的小队——且看来日吧。”
寒水与江听澜自是应声不迭。
江听澜自始至终却是攥紧了昨日从淳和坊联络点得来的密信,不曾示于他们。
其实信中所提及的也只不过是告知他们留意长安的动向,只不过末了又有意无意地添了一句叮嘱:
“今城中屡生变故,吾等只得勉强应对。君当戒备,凌雪阁中或亦有居心叵测之人。七月十三,白虹。”
这也是她唯一一次收到署名为“白虹”的密信。
——
顾清濯取了书信折返内室之时,却见苏沉璧已径自下了床榻端坐于案桌前,垂着眼眸提笔缓缓而书。
夕阳自窗牖洋洋洒洒地倾泻而下,正笼于他的周身,为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镀上了一层极浅的金色。
顾清濯快步走上前来:“沉璧,你……”
苏沉璧此刻正落下了最后一笔,而后便搁下狼毫抬起眼来,虽仍是面色苍白,却难得地又如以往一般,笑得温润从容:“顾师兄,今日既是七月十四,当祭故人。”
“是啊……当祭故人。”
顾清濯似有所感一般长叹一声,再不劝阻,只于他的身侧微微垂眸,看向了纸上尚未干透的墨迹。其上既无收信者名姓更无笔者落款,不过以流云卷雪般的昳丽草书写下了前代诗家的寥寥数言:
足下何如?吾哀劳。何赖?爱护时不?足下倾气力,孰若别时?
苏沉璧抬手将那薄薄的纸张送上烛焰的尖端缓缓燃尽,细碎如絮的灰烬在缕缕夕阳之中扬起,闪着点点碎光。
顾清濯轻轻阖上了眼,于心中极淡地叹息了一声:
孰若别时?不若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