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街对面的屋檐之上。
再次屏息静听之时,江听澜已觉那脚步声齐齐一顿。
她抬起眼来循声瞥过去,见那隐约的灯火正汇聚于一处不起眼的院落之中,而为首之人似乎正在屋前奋力破门。
又是夜风骤起,此地却已不能久留。
她在动身的前一刻又是回望了一眼那处院落,院门外一霎纷乱的雨幕之中,残破的红梅伞于地面上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旋儿,断裂的伞骨与垂落的油纸轻轻拂过了石板缝隙间寒凉的水流。
江听澜没来由地感到心头一沉。
——
顾清濯当先一步猛地踹开了堀室紧闭的木门,浓烈的腥甜之气便随之扑面而来。
堀室内书柜倾倒满目狼藉,四散的文书和着零零碎碎的纸张灰烬,大多已被这一地纷乱的殷红浸染得可怖。静静仆倒在地的两个血人看不出生死,而唯有一旁的火盆仍旧燃着一簇跳动的火焰。
恍惚之间,顾清濯已疾步跑下了堀室的台阶。
这一行狼牙士兵的领队却是个红衣银甲的少年,他蹙着眉头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必阻拦,而后便抱着长枪紧随顾清濯走了下来。
苏沉璧此刻仰面倒在血泊之中,腰腹处的伤口仍旧有鲜血缓缓流淌,而他面色惨白紧闭着双眸,半边脸皆覆满血污,手中却犹自有一柄浸满血色的匕首。
“沉璧……”顾清濯全然不顾满地污秽,踉跄着跪倒在了苏沉璧的身侧,低低呢喃了一声。
还是来迟了吗?
他忽而有些胆怯地愣怔了一瞬,而后才垂着眼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苏沉璧的鼻息。
虽有些微弱,到底仍有生意。
他还未及放下悬着的心神,另一手的袖口便被猛地攥紧。
是苏沉璧,他根本……不曾昏迷?
顾清濯颇有几分愕然地看向了他。
“师兄……”苏沉璧的眼帘几经翕动挣扎方才艰难地抬起,这般痛苦的神色却又不似伪作,他有些涣散的目光却不知是落在了顾清濯的脸上,还是落在了后方的更远处,喉中喑哑的声线犹如呓语,“他是内线……他是内线……拦住他……快……”
顾清濯心下一惊,只默默无言地反握住了苏沉璧的那一只手。
五指温度冰凉,唯掌心尚有一线温热。
他这是拼着最后一点清明的意识,借机向狼牙演上了一出“颠倒黑白”的戏。谁又会怀疑这样一个重伤昏迷之人在意识模糊之时的言语呢?
而顾清濯能做的,也不过是这样勉强予以安慰罢了。
“此人已断气多时。不过火盆里的东西看来也已烧尽了。”那银甲少年却已然在另一边探过了金阙的尸体,摇了摇头回身看向随行的一干狼牙士兵,扬声道,“别忘了张府尹的话,先救人!”
“是。”狼牙士兵们得了命令,自是有条不紊地取来早已备好的一应担架绷带走上前来。
银甲少年的目光重又落在了火盆与灰烬之上,若有所思。
顾清濯瞥见他这番动作,自是不免担忧。
苏沉璧暗自放松了几分紧绷至今的神思,随即便觉得倦意一道重似一道地涌来。他勉力向着顾清濯安慰似的牵了牵嘴角,眼前忙乱的景象便缓缓沉入了黑暗之中。
他已是尽力了。
——
怀宴神色复杂地听完了江听澜极为简单的叙述:“那么,江姐姐其实也不知西市的那个院子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江听澜摇了摇头:“当时不知,但次日,狼牙便广而告之了。”
“广而告之?”怀宴乍听来免不了觉得惊异,“他们就这样轻易,一点也不做隐瞒?”
“也或许是为了引蛇出洞。因为……”江听澜说到此处,目光却不由得闪了闪,略微低垂,“小院里的狼牙似乎是彻夜不曾离去。次日一早,便有守卫奉命将一具中年人的尸体悬在了城门上用以警示城中志士与内线,另又在一旁贴了告示说……”
“说……什么?”
二人被这声依旧略显虚弱的声音惊了惊,旋即循声看了过去。
林宣明推开了虚掩的门扉,正扶着门框苦笑着与她们对上了目光。
“宣明,”江听澜轻轻叹息着,并未回答,“如今天寒,我们进屋再说。”
“江师姐,”林宣明却是固执地摇了摇头,五指不自觉地攥住了木质的门框,一字一句地再次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布告中说,经调查,此人乃是唐廷内线‘金阙’。还说……”言至此处,江听澜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抬手扶住了林宣明,而后沉静无波的目光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着,缓缓答道,“河南府司录参军事苏沉璧,两度为国检举唐廷内奸有功,当依律于年末百官考核之中升迁封赏。”
林宣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面色更加苍白:“不……这绝不可能……”
“宣明,你想必也已借调了河南府中关于‘金阙’其人的记录,何妨一观以作验证呢?”江听澜上前一步,看向林宣明的目光柔和得近乎悲悯,“我早已说过,这结果,未必如你所想。”
“……江姐姐,”此刻的气氛令怀宴暗暗心惊,她疾步上前抬手虚虚一拦,劝道,“林公子伤势未复,也不必如此着急。”
“无妨。”林宣明蓦地跑至屋内的矮桌边翻起了文书,却是在看完与金阙相关的那一份时,目光狠狠地一颤。
一应记载确实符合无误。
“不可能……”他脱力似的跌坐在地,良久,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可是苏师兄啊……我不相信。”
“圣武元年七月十一,唐廷内线“金阙”,本为薛姓商户,事泄,欲杀河南府司录参军事苏沉璧以掩耳目,未遂而死。”
而恰是在次日,太子即皇帝位于灵武城南楼,遥尊今上为上皇天帝,赦天下,改天宝十五载为至德元载。
小至乱世蜉蝣,大至江山社稷,命运皆于此日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