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她身处一片黑暗,确切说是无尽虚空,前后左右,目之所及、无穷无尽,空无一物,上无天、下无地,乾坤尽失,连此身是否存在,她都不能肯定。
仿佛弹指刹那,又仿佛无量尘劫,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眼耳口鼻、双手四肢,于是奋力奔跑起来。即便要跑到天尽头,她也不想停下,仿佛停下就会被身后的虚空吞噬、停下就会被无尽恐惧淹没。
不知跑了多久,一道光线出现在脚下,将虚空分隔成两处世界。她一只脚在这头,一只脚跨过了光线,踏入黑暗。
李如仙骤然止住,光线的另一边响起一道声音,生冷如万年玄冰,遥远似来自千年之前。
“过来吧,远离一切苦,到属于你的世界来。”
“舍下所有的贪嗔痴怨,所有悲欢离合。还你自己最初也是最后的澄明无忧,从此再也没有嫉恨恐惧、忧愁悲伤。”
声音充满诱惑,李如仙后脚抬了抬,却又定住:“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里,此刻,我身在何处?”
“踏过来,你所有的问题都将得到解答。”
“不,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边是虚妄,这边是解脱。”
“我为何要解脱?”
“红尘即苦海,为何不解脱?”
李如仙想了想回答:“我不想解脱,因为心有所念、有所求。”
“你所求为何?”
心念逐渐变得清晰,她昂起头:“我要世人所追逐的一切,我要功名利禄、权势地位,我要世人的景仰,要所有人抬头仰望我,再没有人敢轻视我、无视我、看不起我。”
“你所求不过,过眼云烟,来日化作一抔黄土,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李如仙哼笑:“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要说我俗气,我本俗人一个。再者世人皆求钱权名利,你们为何不去劝说,单单来渡我一个?”她的前脚逐渐收回,“佛家有个词叫什么?执迷不悟。我所愿便是:这一生执迷不悟,登人间之极,证俯瞰众生之道!”
“你!”她的诳语引得对面隐在黑暗中的人,声音出现波动。
留下一声嗤笑,李如仙回头狂奔。哗啦身后传来铁链声,肩头倏然剧痛,两只铁爪刺入肩头,将她钩翻在地。一黑一白两只脚从光线另一侧踏出:“命数不容你反抗。”
她蓦地明白了对方身份以及自己处境,害怕夹杂愤怒冲上脑门:“凭什么?我才刚刚开始!凭什么他人能不费吹灰之力拥有一切,而我连一试的机会都要被剥夺?我的愿望还没有实现,我有那么多事还没有做!什么是命数?谁定的命数?是神?是道?是乾坤?谁也不能决定我的命数!谁敢挡我,我便杀谁!”
细弱的声音在虚空响成惊雷,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紫电轰然劈下,削铁断金。扣住单薄肩头的铁爪、本该坚不可摧的铁爪出乎意料断成两截,断爪消散,得了自由的李如仙头也不回地撒腿狂奔。
她身后,叹息夹杂担忧:“执念过甚,恐将……”
***
“呼呼呼。”李如仙弹坐而起,大口喘息,随后虚弱地倒下,但已能睁开眼。
床头有些拥挤,昏黄的灯光下,一张张眉头紧锁、苦瓜似的脸映入眼帘。当先一张脸,泪如雨下,哭成个泪人:“汝山,你可算醒了!”李拈花扑上来。她还是这么幼稚,动不动就哭,李如仙心想,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醒了就好。”是师父的声音,“是否这一关便过去了?”
头顶有什么被抽走,李如仙望过去,一人将银针插入针包,有些面生,当是大夫:“死而复生,必有后福。”
死?谁死了?李如仙脑中混沌,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什么。
李拈花从她身上爬起,柔声哄劝:“你刚醒,虚弱得很,再睡睡吧。大夫?她是否需要多休息?”大夫应是,她轻轻拍她的额头,好似母亲哄小孩,“快快睡吧,痛痛飞飞,等你睡醒,一切就都会好了。”
何辛将大夫送走,师父招呼所有人离开。
李拈花在床沿坐了片刻,等李如仙呼吸变得平稳绵长,确认她睡着,起身走出去。
打开门,没想到师父等在门口。没有多言,朝她张开双臂,李拈花也没有犹豫,扑过去,如孩童信任母亲,扑进师父怀里。
其实师父的怀抱,并不如何舒适,因为袍子被雨打湿还没有干。
她记得不久前,从屋子里哭着跑出来,师父托着她的脸庞,一面替她抹眼泪,一面用坚定的语气告诉她:“别怕,交给师父,不会有事的。”随即,师父伞也没撑,踏入雨幕,不过眨眼,已在几十丈外,没多久带回一名大夫,而师父也浑身湿透。
在屋外等候的时候,栩然说,以师父的修为,避雨不在话下,但为节省体力法力,以最快的速度带回大夫,师父没有避雨。
“徒儿去给师父取一身干净的袍子。”
师父止住她,笑言:“傻徒儿,师父的袍子如何不干?你再摸摸。”
李拈花再摸,果然袍子十分干燥,不见半点湿意:“好神奇?”
“境随心转。所以,别担心了,多为汝山祈福。”
“嗯。”李拈花重重点头,她拽住师父的衣袖,“徒儿以后也能这么厉害吗?”
“当然可以。”师父笑答,带她坐到木阶上,“以你的根骨,将来修为或许在为师之上。”
李拈花眼睛发亮:“真的?师父可不要哄我开心。”
“真的,只是有一点你需得谨记:凡事不可太强求。”
“师父是说?”
师父颔首:“你很聪慧,今时如此,将来亦如此。”
“怎能不强求?”李拈花眼帘垂下,“师父有所不知,从小到大……”她略过记忆中的那些不开心,“过往的岁月,如果没有汝山,我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是她与何辛总在我难过的时候陪着我;是她在我被人疏远的时候告诉我,我很好,她很喜欢;是她鼓励我可以笑、大声笑,不愿意的事就拒绝;甚至也是她鞭策我。她比我更早明白要什么,要做什么,汝山不仅仅是我的好友,她教会我太多,将我拽出忧伤。”
她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