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人如蝶羽般颤巍巍的睫。她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脸,认真道:“你再笑一笑嘛?”
好让她搞明白灯火煌煌下,她到底在心头撞鹿个什么劲。
来人手一抖,好在手里的盏碟没有碎掉。
醉酒的人目光热望地盯着他,她瞳孔分明是涣散的,却带着股燃烧一样的疯劲。
他想给她一掌,最终顿了顿,还是只推开了她越凑越近的脸庞,给她把醒酒汤硬灌下去。这人像是放弃抵抗了,一点没挣扎。
甘棠最后的记忆就是那碗不怎么好喝的醒酒汤,和那双专注到一眨不眨望她的蜜合眼瞳。
好像眼里只盛满醉的有点不省人事的她自己。
晚风剌剌,甘棠从头痛里醒来,她坐直在了地上,脑海里还转着莫名其妙的念头。
她人在树下,头上是遮住星空的繁枝疏叶。还在山上,周围不见鸟鹿,大约是回洞府去解酒了。
甘棠偏了头,立她边上守她的熟悉虚影化为青墨烟尘,随清凛袅风散落而去。
皎团团的明月自云后行出,照亮远方嵯峨的山岫,她头脑已经清醒,远方诛邪的夜叉也应该得了消息。知道她没事,他定然就懒得管她了。
她大可往壶里一钻,睡它个三天三夜,也可以前往原野,拿祸害一方的精怪撒气,杀它个七进七出。可眼前的月光好似节日里的华灯,亮灿灿的,陆离的光莹映照在他明秀的脸上,好看的不得了。
想不明白。总不能就她一个人相。
甘棠“嗖”的站起来,衣袂随风,她朝月色愈深处行去。
酒鬼喝多了就要打架可能是她雪山太元帅的道理。
桂魄之下,魈无言地看向挈出冬陵的人,她的瞳眸闪熠着明晃晃的光。
“来打架吧?”
这疯子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头一歪,冬陵就横扫过来,将春日好不容易繁生的草枝削去一片。
风过草偃,甘棠朝他奔袭而来,和璞鸢挡下她斩劈的重击。
魈几乎又疑心她仍旧酩酊,可看她的眼睛却无比清亮,那便是正经比试了。
魈屏住气息,眼眸转锐利。
这一年之中,甘棠元素力恢复的飞快,几乎回归到她巅峰时期,他对付起她来愈加难了,但他早就想彻底胜她一场,自千年前就想。
冷刃吹雪,融融霏雾被明光斩散,两人都没藏下手段,用了十足十的气力对战。
流光不断闪烁,金戈交鸣不绝。
双枪相撞,迸溅出火星,一刺一拦,带勾转圜,叮叮当当的金石之声响遏行云,衣袂旋飞如同裂帛。
水面猛烈晃曳,光影不停变幻,袖袪一角遽然被枪尖刺进,主人当机立断一转腕,绷紧的袖角裂断,下坠。
雪青的衣料飘晃晃地将要落入水中,甘棠面前的和璞鸢猝然短了一寸。
掌心长枪自柄杆电光火石间放握到枪鐏,魈形若闪电,手中翠微刃头穿过甘棠臂膊,直往她喉间袭去。
一只斜里杀出的手也虚刺住魈的心口。
甘棠倒在地上,身下是被她压了一片的茵草,膝盖抵住膝,幽青枪尖抵住她脖颈要害,甘棠递出在魈胸膛的手没动。
她的胸口起伏不已,魈亦是如此。
看上去两败俱伤,甘棠心里却明白,她慢了一息。是魈赢了。
挺厉害的嘛,臭小鸟。
魈自上而下垂眼看她,云翳遮月,甘棠只见到他云彩似的豁口袖袪在眼前飘曳,连他面上的神情都看不太清。她心里生气股不服来,下次她非要把他再放倒三次不可。
甘棠的手渐渐要放下来。
不知哪里的风忽而吹散了遮月的黛色云,璧月初晴,风如涟漪,拨散了迷蒙清景。
甘棠看到魈明金的瞳眸,她猝然睁大眼。
魈笑了。
大约因为全力以赴胜过她是件高兴事,他的眼眸淌流了笑,里头盛进了星光和月亮。
粼粼的月华倾在他微弯起的唇角上,他无声地笑,像是料峭的风吹满了枯槁的枝头,吹来了万枝灼灼的丹彩。
是她输了。
将要垂下的手骤然揪住了魈的衣襟,她仰起的脖颈视凶器为无物,下一息就要直直撞上去,不要命了吗?
和璞鸢自他手心散开,魈被拽了个趔趄。慌乱中,他单手撑地,才要站稳,便陡然闻到了山茶的馥郁。
像是在山茶丛里滚过一遭,连覆在他唇上的柔软都带着繁花凛冽的香气。
她温热的鼻息扑在面上,耳朵遽然擦过他鬓边。
魈猝然睁大眼。
一刻晃神。
夜叉合紧的齿关在恍惚间微张,润湿细腻的鱼毫不费力地游了进去,袅袅鱼尾游弋,细细交缠,又仿佛渴水,开始极力攫取。
她在书肆看的乱七八糟的书终于派上了用场。
桂酒椒浆的郁菲送入喉腔,与吐息交融,蜜蜜的甜,她的额发垂下来,像覆盖一切的雪原。
魈的睫毛簌簌颤动,手指痉挛般地攥紧,他看见少女的眼眸亮得有燃烧的火光。
让人战栗。
重叠的唇瓣分开,甘棠终于松开了揪住襟口的手。
魈微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眼尾泛红。
溃散的神魂回笼,瞬间清醒过来,他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上一片空白。
月亮底下,青黑光芒一闪,夜叉遽然溃逃了。
手里升腾的温度没了,甘棠眨眼,她躺倒在地,望向天际。
玉轮皎团团流溢着光采,映照在她发烫的面颊上。
……原来身体会先于思考,知道答案啊。
就是人逃得太快了些。
甘棠蓦地捂住右眼。真甜啊。
没管耳尖的绯红,她喃喃地说:
“还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