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出院离开,不禁心生奇怪。
几经辗转询问,她来到当时激战过的街巷。
天空忽而变了颜色,阴阴沉沉中,小雨下了起来,七拐八拐,她走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战士们正忙着用沙袋垒防御工事,正中架着两台马克沁机枪,左右各有三四把加兰德步.枪搁在那里。
东屋角落里的一台发报机旁,专员正在全神贯注地发敲着摩斯电码,另一边铺着地图的大会议桌上,放着几分刚收译的电报。电报上搁着一支百利金钢笔,映心认出,这是自己之前去戏院观看《阿依达》的那天,送给立安的回礼。
伴随着外头的一阵喧闹,立安走了进来,在阅罢这几份电报后,和身旁几个部属交谈几句。原来在师部会议上,力荐立安去当后卫的居然是那位戴高参,不仅如此,他还向师长建议在友军赶来之前,保存实力要紧,建议只由一营断后,弃车保帅。
最后一份电报上是师部下发的死守命令。
映心上前细看,只见立安拾起钢笔在旁批注道:电第七师,敌两千以上,我营固守马家集青龙巷阵地已逾五小时,伤亡过半,望友军速援。映心急了,拼命大叫立安的名字,可不论她怎么呼喊,立安和他周边的人们都看不到自己,仿佛映心和他们正处在平行时空里。
突然,她听到外面吉普车按喇叭的声音,去门口一瞧,来人是戴明理,只见他神情微恙,装作路过,强调自己和立安交情甚是不错,为战友的牺牲感到痛心难过,还惺惺作态地询问映心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映心瞧出端倪,亦假意示好,说自己只是来阵地上悼念爱人。戴明理听后,脸上一阵风云变幻,下车拉着映心进到院子里。
说来也来稀奇,刚才的小雨,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之前映心看到过的战士们、工事、武器、发报机、机要文件,这时候统统都不见了踪影。映心恍然大悟,原是方才的一切,都只是雨街灵巷利用时间之门为她重现的战时场景,而眼下,回到现实,当然只有废墟一片。
可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那支百利金钢笔还在。
戴高参很快也注意到了,二话不说,掏出腰间的毛瑟手.枪,直接上膛,顶住了映心的太阳穴。
“陈立安,我知道你在这儿,”他环顾四周,冷笑道,“别躲了,是你女人重要,还是那封从北路军截获的电报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
“电报在我这儿,你放开她。”相持之际,映心忽然听到身后一个久违而又熟悉的声音,是立安,他,真的还活着。
立安扬了扬手上的电报,从房子后面的阴影角落里走出来,缓步朝戴明理过去。他直言,对戴的所作所为很失望,自己一直把他当做学长和前辈,而他居然背地里使坏,公报私仇。
戴明理上下打量立安,在确认他并未缺胳膊断腿,惊问他是人是鬼。
听闻立安只是脱下军装上衣,罩在一具被流弹炸伤面部的尸体上,而后集中全营兵力,朝预计的反方向突围后,戴明理摇头苦笑,遂而承认自己的确在私底下向北路军贩卖情报,并歇斯底里地大叫自己被师部明升暗降,只得了个团部高参的虚职,无兵无权,全是拜立安抢功所赐。
“你别过来!站住,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此时此刻,立安已然走到了离戴明理只有三米开外的地方,他把电报重新展开,从头到尾过目一遍,复又卷起来,佯做出要诚心递给戴明理的样子,“冷静点,老戴,你要真杀了她,这辈子还谈何前程,想清楚了。”
戴明理权衡再三,最终决定先放下枪,拿映心与立安交换电报。
映心终于回到了立安身边,还不等讲上半句话,说时迟那时快,立安将她一把推开,与此同时拔出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对准她身后的戴明理。
原来,那封电报已然不是什么贩卖军情的罪证,而是师长直接下达的秘决手令。戴知道自己上了当,气急败坏之际,欲再掏枪报复,幸而立安早有预料,只听得枪声连响数下,一切恩怨罪孽都结束了……
第一师继续北上,立安奉命秘密处置了内奸,调任二团三营任营长。回部队的前夜,两人在站台上依依惜别,立安问映心,是否真的愿意嫁给他,毕竟在这烽火连天,兵凶战危的岁月里,如若哪天他不在了,她该如何生活。
映心缄默不言,只是盯着他额上的一道新伤,凑近吹了吹,顺带把两人在战前照的那张合影递给他,反过来,是她用中文和德文写的“永远的安心”(An und Sheen für immer)。
后记
十年后的长沙会战(1940),立安不幸牺牲在了抗日前线上。
抗战胜利后,映心带着女儿从重庆的军区大院搬回了上海,在圣南希教会女校当了一名德文教师。虽然她常常会去女中附近的瑞宁街,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但她再也没有遇到过雨街灵巷,还有那位老同学徐惠蓉。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看见《良友》杂志上刊登的一则爱情短篇小说,里面有这样一句:缘分可以跨越时空,将两个人的命运紧紧交织在一起。
她有感而发,从卧室的抽屉里取出了影集,凝视着记忆中的爱人,写下了自己通过雨街灵巷,重回前世再续姻缘的奇遇。
记得开篇的一首小诗这样写道:一瓢夜雨离,自此两相忆。缘有灵巷助,安心聚故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