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走。”
*
我一个人走在山上。
就像很多年前,年幼的我一个人背着破旧的小布包,背井离乡,一步步爬上云雾缭绕的青山,寻那凡人眼中看不见的仙门。
那时我不过是个混迹在乞丐堆里的小孩,他们都说亿万人中也不一定有一个有仙缘的,都只嘲笑我。他们并不信我可以找到仙门。
若再来一次,我都不知是否还有那样决绝的勇气。
最初那段日子并不好过。
我一个人行走在山间,四周寂静无声,渺茫天地间好似只有我一个人,那段日子最可怕的不是寒冷和饥饿,是孤独。
辗转无人的山林里,持续数月的寂寥无声,带来的是能将人逼疯的孤独和迷茫。
孤独了太久太久,我有时感觉自己和林内的一棵树、一株草、一块石头没有什么区别。
有时候又感觉自己好像并不真正存在。
夜里听着山间的呼啸而过的风声,那种沁入骨髓的孤寂会带来一种深深的绝望。我清晰地感受到我在被冰冷的虚无一点点吞没。
那个时候,我曾一遍遍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但我得不到答案。
那时,我看不清未来,也不知自己。
在那之后很久,我都再极少体会到那种孤独。
因为我有了师父。
在我将他当作师父的时候,这世间于我,便有了一点羁绊。
我曾以为,从那一刻起,我便不算孤单的一个人了。
但现在,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何,我看着天边飘渺的云,我走在山间的林荫小道上,这一瞬间,记忆深处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孤独又再一次涌上心头,那种莫名的绝望再次一寸寸勒紧我的心脏,叫我难以呼吸。
恍惚中我好像依旧还是当初那个蹒跚在山间不知未来的小孩,我还是一个人。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从洞府传来。
“师父,多亏了您这些年为我折柳驱邪,我的病已经痊愈了。”
“再过些时日,我就要返回仙门了。”
这声音如此熟悉,叫我一时恍惚。
是芙灵啊……
真的是她。
虽然早有准备,但真正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坦然。
我说不出那一刻心中泛起的刺痛,是因为师父的隐瞒,又或是因为嫉妒……
毕竟他们才是书中所说的天赐良缘。
是我强抢,费尽心机才插进了他们中间。
但这一点刺痛并不那么深刻。
或许我所求的不过是师父的一点爱,而这世上若仅言男女之爱未免浅薄。
只因为是芙灵才让我觉得难以忍受。
我心头的悲恸再度翻涌,我知道更深的哀恸和绝望并非因为这个,是为别的。
芙灵那特有的纤柔嗓音继续说道:“师父,仙门这些年都在等您归来。”
“您准备何时回来?”
这一问让我停在了门口。
仙门……
他们说的仙门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我等着师父回答。
但一瞬过后,师父并未回答。
又过了几息,他依旧还是沉默。
待我的鞋尖将地上掉落的一片嫩绿的柳叶碾成了碎泥后,他依旧没有回答。
啪嗒。
眼泪落进混着泥土被碾碎的柳叶里。
那种深深的孤独和绝望再一次向我袭来。
我知道他不会回答了。
在凡间十年夫妻,仙山上师徒相伴又五年,往事一幕幕皆化作根根尖锐的银针扎得心头鲜血淋漓。
年少时,我曾追着他,从山脚跑到了山顶。
云端的仙人诧异于我的执拗,这才驻足停在了崖边。
他轻轻看着我,问我这个凡人小孩,问:为何要这般一直跟着他?
我其实心中早为此准备了千种说辞,为这一幕,也谋划了万遍。
但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我看着他,竟一时说不出话。
我记得,渺渺山水间,他穿着的是一件浅青色的衣裳,那衣裳轻盈似云,又朦胧如薄雾。风轻轻拂过他水墨般的长发,微光落在他如画的眉眼上。任凭山清水秀,山水盈盈皆成了他的陪衬。
他低眉望向我的那一刻。
眼眸无悲亦无喜,唯有眉心白毫真珠散发着莹润圣洁的白光。
恰如神佛垂目,俯视苍生。
我大概被那一幕震慑了。
那神子仙衣飘飘如云雾,黑发飞扬似浓墨,周身仙气溶溶,华光耀目,眉心一点白毫珠灵光清透。
世间再好的画师也画不出那一幕。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片刻后,见我不答,他或许有些好奇,但也只是轻轻看我一眼,而后便一挥衣袖。
他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我为他,跌倒歪了脚,弄污了衣裳,汗水一次次湿透了后背。
我曾为这一幕谋划了千万遍。我天真又自大,以为自己真能算无遗策,谋划神仙之事。
我从山脚追到了山顶。
但他要离开我,却只需要那样轻轻地,一挥衣袖。
便什么也不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