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早就与她说好,今日她安心待在院子里便好,不必去前院露面。
虽未明说,孟如意心中也明了,她在侯府实在尴尬。
眼下京中皆知她失了双亲的事,如今正在热孝中,去了哪儿都不免冲撞,更何况侯府也正经着大丧。
她若堂而皇之戴着父母大孝出现在老侯爷的丧仪中,才是真的大不敬。
一整日下来,府中哄哄闹闹,孟如意即使躲在厢房里也隐约听得到人声、丧乐声不绝。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到永州。
人说五七之日,亡者会归家见亲人最后一面,那今日,她的爹爹也会回去他们的家里吗?
若是他回去了,见不到自己,定会很难过吧。
不过爹爹应该已经和娘亲团聚了,娘亲定会告诉他他走后家中发生的事,那,他和娘亲会一起来看她吗?
直到天黑下来,满桑院中依旧无人归来。
孟如意望着外头黑沉沉的天色,心中愈见焦躁。
她知道自己应当遵从姨母的交待,老老实实待在房中才是,可胡思乱想了一整天,她已深信,爹娘今日一定会一起来看她的。
可,他们从未来过侯府,若是找不见她该当如何?
今日是爹爹的五七,依着传说,这是爹爹最后一次能回来看她的机会了,如若见不到她……
想到这里,她再顾不得顾忌,咬牙站起身,“翠蓝,将白日我令你备的火烛拿给我。”
大齐的西南边一向有水路通阴司的说法。
阴司的魂魄若要来阳间,必经水路,且水属阴,近水之地对鬼魂而言更加安全。
孟如意要去的,便是侯府中最大的一处水系,处在侯府后院最深处的碧波池。
她没让人跟着,一个人挎着装着香烛黄纸的竹篮,借着月色行去。
所幸一日下来,听着的声音响动都是从前院方向传来的,后院当是没什么冲撞的。她边行边劝慰自己,努力压下心头愧疚。
满桑院本已在后院较深处,再往深里去,住着的皆是府里的妾室,只不知她们有没有跟去前头。
孟如意一路小心翼翼,终于远远看见了月光映照下盈盈反光的水面。
悄悄松了一口气,她不由加快了步伐,心中信念坚定,爹爹和娘亲就正在碧波池边等着她呢。
前院里,宾客早已散去,但五七丧仪却远未结束,侯府众人今夜要在老侯爷生前所居的院里守夜。
裴宵作为长子嫡孙,跪在男丁的首位。
灵堂中呜咽声不绝。哭得久了,那哭声便失了几分真意,听起来仿佛是为了哭而哭。
裴宵原就晦暗的心绪被那些拖着长腔的哀声激得愈发躁乱,他长舒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出声喝止她们。
又过了片刻,他闭了闭目,终是起身,与坐于他对面的祖母耳语两句,便往灵堂外行去。
自听闻祖父战亡的消息后,裴宵没有一日安眠。每每闭目,脑海中总是出现与祖父相处的点滴。
他很小的时候父亲便战死沙场,祖父在他的记忆中是父亲般的存在。
小的时候,每次归家,祖父都会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他骑射。
后来他长大了,随祖父去了北疆,终于亲眼看见他听过无数次的、壮美无匹的大漠孤烟,也亲眼见识了听过更多次的北戎虎狼之师。
那是裴家世代与之抗争的雄师,兵雄马壮,也残忍暴虐。
他永远记得,当他第一次自战场归来,大获全胜,祖父满目欣慰地拍着他的肩,骄傲地告诉他,自他接手裴家军之后,北戎蛮军再未跨过那一道他们曾经肆虐的岐门关一步,他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孙子,将来定能继承他的衣钵。
他以祖父为荣,毕生所愿,亦是成为像祖父一样护佑大齐一方安稳的战神。
可战神终究也只是人罢了……亲历过战争厮杀的他,更是再清楚不过,只要一日不离开前线,便没有人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过明日。
他知道的,祖父并不畏死,也许能死在战场上,于他而言更是归宿。
可心中伤痛,却不是理智能够抚平的。
从前他并不信天地鬼神,可今日,他愿意相信,祖父会回来的。
他有很多话想跟祖父说……想到这里,忽而灵光一闪,疾步向后院行去。
裴宵刚来到碧波池边,便隐隐听到有响动,似是女子的抽泣声。
他一愣,眉心不由蹙起,顺着声响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见一素衣女子蹲坐在不远处,正往面前的火盆中添纸。
他目力极佳,几乎一眼认出了孟如意。
原打算来此与祖父说说话的兴致被突兀打断,他心中烦乱极了,可听着夜风送来的低泣声,不知为何,却也做不到出声驱逐。
正迟疑间,忽闻身后传来尤带气喘之声的呼唤,“表兄。”
裴宵回头。
来人是孙庆芳,她一路小跑,身后还拖着……嫣儿。
喝斥的话噎在了喉中,只蹙着眉道:“嫣儿,夜路难行,你怎来了这儿?”
裴嫣此时已来到近前,闻言糯糯道:“表姐说担心你……”
话未说完,便被孙庆芳打断,“表兄,是嫣儿和我见你离开灵堂的时候神思不属,担心你有什么事……”
说话间,视线却被不远处突兀的人影引了过去,看见正慌乱地熄灭火盆的孟如意。
“是谁在那里?!”
孟如意一时进退两难。
想逃,怕是已经迟了,不逃,又该如何解释?
无人应答,孙庆芳扯着裴嫣走上前,还隔了一段距离时便认出了那是何人。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尖声叫道:“表兄!今日可是外祖父的五七祭日!”
话虽未说尽,可裴宵却从她的气急败坏中听懂了她的意思。
积蓄了整日的躁郁之气再也压制不住,“你们所有人,全部离开这里,即刻。”语声缓慢而坚决,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气息。
孟如意闻言,如被解了穴道,忙转身欲走,却被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