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雨潺潺,海棠花落了一地。
狂风翻窗入殿,卷起染了墨的宣纸。诗卷与乱花两相逐欢,如交尾的蝶纷飞在深绿的夏。
姜穗盈轻轻用镇纸压住宣纸的一角,提笔在上面落下一行娟秀的字。
那纸上写的是:“阿行,相别一月,殊深驰系。”
几滴雨横斜进来,那“行”字便晕成一块深黑。
姜穗盈对镜敛眸,垂泪一滴。
“阿行,再等一等,妾很快就来陪你。”
“禀娘娘,今日是又要回绝陛下吗?”婢女遥岑侍立在纱帘旁。
姜穗盈背对着她,她才敢小心翼翼地仰起脸。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姜穗盈单薄贵气的背影。她却妄图从这背影看出些这位皇后娘娘的心思来。
这位皇后乃是前朝皇帝徐行的遗妃,貌美无双,新帝谢肆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不顾群臣反对纳她为后。因此,这位皇后自执掌凤印来便颇受非议。
不过遥岑倒是颇能理解姜穗盈,世事无常,乱世之中,能活下去便罢了,谁还在乎什么名节道义呢?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更何况皇后年轻貌美,又承新帝皇恩,来日诞下个皇子,那便是恩宠无忧了。
只是,遥岑一直疑惑不解的是,皇后一直抱恙,迟迟不愿接见谢肆,竟敢让新帝连吃几次闭门羹。
昔人已逝,新人既往,皇后要是再不为自己早谋打算,那皇宫贵族的适龄女子可是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凤位啊。再说,现在新帝也不过是只图一时新鲜,可勉强说声“无妨”,若长此以往,势必会冷落这姜穗盈。
她的主子受了冷落,那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正想着,姜穗盈缓缓转过身来。遥岑冷不防地对上她的眼睛,心虚地低下了头。
殿内没有点灯,雨势浩大,姜穗盈一半身影都落在了黑暗里。
她目光冷淡,一张媚脸带着有些违和的天真,兼具清丽柔媚。
遥岑不得不承认,姜穗盈是她见过最美艳绝伦的女人。丹唇妙目,灿若芙蕖,连她看了都要心生几分怜爱,又难怪无数英豪为她折腰。
“不必了。”姜穗盈丹唇微启,声线又媚又冷。
遥岑一瞬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难不成皇后今日开窍了?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遥岑喜不自胜,怕皇后改了心意,立刻行了个蹲礼后便告退了。
整座清冷的露华殿内就剩下了姜穗盈一人。
左肩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但是微微活动的时候,还是有隐隐的疼。牵动着心的疼。
一月前,谢肆谋逆,执弩欲射杀徐行,是姜穗盈挡下了那一箭。姜穗盈不顾身负重伤,苦苦哀求谢肆留徐行一命。尽管这样,谢肆还是残忍地割下了徐行的头颅,并悬挂在城门示众。
姜穗盈简直要疯了,多次晕厥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便暗暗发誓,她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复仇。她要谢肆死,她要谢肆痛苦百倍地死,她要谢肆给她的阿行陪葬。
她从来没有想过,多年前,尚在眉山的她萌动善念,救下了谢肆,但也因此留下了祸端,最后葬送了徐行的生命和自己的幸福。
那年眉山一遇,她就不应该救下那个奄奄一息、刚从大火中逃出来的少年。她就应该让那个少年被野狼恶虎叼去,落为禽兽腹中餐。
银镜中倒映出她娇美清丽的脸,自徐行死后,她都无心再打扮自己了。任凭一张素脸整日乱泪,憔悴单薄。
她点燃一柄烛火,火舌在跳动。镜子里的她变得明亮起来。她缓缓把那张写字的宣纸送到火边,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慢慢化为乌有。
就像看着徐行慢慢吐尽鲜血死去。
她残忍地轻笑起来。
她原本是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女,在荒僻的异族眉山一直长到了十二岁。终于被接回了芳都姜家,所幸的是家父家母,长兄长姐都对她很好。
十四岁那年冬,她和长姐去庙里祈福,路遇山贼,奔逃过程中她摔倒坠落山崖,与长姐失散。
再醒来时,她的眼睛因为剧烈的撞击而暂时失明了。
天又逢大雪,她在积雪中昏迷,濒临死亡。是路过的轿辇救下了她。
那段看不见的日子,是轿辇的主人悉心陪伴着她,给她黑暗中无尽的温柔。
她记得他身上的云竹玉佩。
后来那窝山贼又找到了她,将她卖给了息都的霰花楼。
在那里,她遇见了很好很好的旖娘,因此得以保全贞洁,恢复光明,但总也免不了挨打。
旖娘对她很好,在姜穗盈十五岁那年,旖娘终于攒够了钱为自己赎身。离开的那日,两人依依哭别,旖娘说会回来找她。但旖娘却并没有活着回来的幸运。
后来,听别人说,姜穗盈才知道,旖娘后来嫁了个姓居的纨绔,受尽折磨最后难产而死了。
直到十六岁那年,她遇见在霰花楼对面的酒楼饮酒的徐行。
公子世无双,身上挂着那枚当年她指掌熟悉千万遍的玉佩。姜穗盈终于找到了十四岁那年给过她黑暗中光明的恩人。
她确信自己绝对不会错认。
那日她捡养的小猫打碎了酒盏,她挨了打,去海棠树旁寻回小猫的时候,听得对面酒楼谈笑风生。
于是她抱着猫,站在海棠花树下仰起脸,天真的目光在酒客间逡巡,然后瞬间落在了一个光风霁月的身形上。
那人正是徐行,生的芝兰玉树温柔儒雅。
海棠花簌簌下落的瞬间,姜穗盈捕捉到了他身上的那枚玉佩。那枚她就算没有看见,也早已用指纹熟悉过千万次纹饰的云竹玉佩。
她站在花树下热泪盈眶。明媚的脸上沾着清丽的悲伤。
徐行也注意到了她。两人的目光交叠。
后来徐行为她赎身,送她回姜府,这也是徐行第二次救下她。
她的命,是徐行给的。
她是个貌美而又有智谋的女人。她深知美貌是她的一把利器。
所以,后来作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