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星阑其实并非如谭月猜测那般,为了区区五十两或是街边一次冲撞,便要上门拿人。
他的私章遗失了。
此事他不敢声张,毕竟他是封家大少爷,私章是代表封家利益和契约的落款,眼下遗失了他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四处张扬,以免被人起了坏心。
他更怕的是被封老爷子家法伺候。他才接手封家产业不足半年,还未服众便将私章遗失了,少不得要被觊觎家产的二房三房戳脊梁骨。
他只好偷偷复刻了一个私章替用,再私下想法子寻回遗失的私章。
偏他平日随性惯了,东西随手一丢便想不起放哪。他翻来覆去将他院中各处箱奁屉柜翻遍了,都未找着。
封星阑只好旁敲侧击地问询院中的丫鬟仆妇,可曾弄丢过他的物件。终于在管事朴嬷嬷那里听说,阿母曾将他的两件长袍交与人刺绣,那人却道衣物弄丢了还不上,欠了五十两银子。
封星阑思前想后,料定私章定是夹在那两件长袍中,便以讨债之名上门来寻。
原本他打算带上小厮青砚来协商一番,那人交出私章,此事便私下了结。不想封老爷子担心封星阑第一次上门讨债吃亏,说什么穷山恶水出刁民,非让一群护院跟着他来舟村。
眼下可好,自他们一群人吆五喝六地进了村,村民便离得远远的,生怕遭了殃。
封星阑寻到谭月家门前,被眼前潦草破败的土屋震惊了。这屋子烧成这样还能住人吗?
抓来问话的村民却说,自两个月前屋子走水后,谭月没钱翻修新屋,仍是住在原处。
封星阑若有所思,兴许那两件长袍并非弄丢了,而是被火烧尽了?他打定主意候在此处,等谭月回来一问究竟。
众人在门前立了大半个时辰,半个人影也无。只除了一条大黄狗,在屋旁警惕地盯着他们,喉咙里不时发出低沉威胁的怒音。
暮色四合,日头西沉到了山林尽头。封星阑犹豫要不要先打道回府,明日再来。
犹疑之际,大黄狗猝然蹿出,一边狂吠一边朝远处飞奔。
封星阑随着大黄狗的方向望去,树林里有个灰扑扑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往后退,瞧见他们目光投来,倏地头也不回转身就跑。
封星阑反应过来,挥手招呼护院一齐追上山林。
放眼望去,舟山郁郁苍苍的林木相互掩映,在暮色中汇集成一片幽绿的林海。晚风刮过顶端的树梢,枝叶一片哗啦啦作响。
倦鸟暮归林,成群结队地隐入山林,像水融入大海,留下一阵戚戚鸟鸣便不见踪影。
谭月也如归鸟一般,隐入林中,消失不见。
只有沿途留下了深浅的脚印和晃动的树影。
“少爷,还追吗?眼下人已经跑不见了,怕是难寻。”李护院停下来问。天色已晚,山路曲折,封星阑若有闪失他担罪不起,故而心生退意。
封星阑偏来了兴致,平日里他被小厮护卫呵着护着,总觉得不能显出自己的能耐。此时见李护院面露难色,他反倒兴致勃勃,想逞一逞能,叫他们瞧瞧自己可不是酒囊饭袋的公子哥儿。
“无妨,你们随我来便是了。我有法子寻着她。”
李护院只好让众人跟紧些,一行人由封星阑领头在林子里穿行。
封星阑辨认着足迹的方向,往前不断搜寻。他跑起来颇快,雪色身影在一道道树影间穿梭,像一只雪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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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月气喘吁吁地在山间狂奔,不用回头,她都能听到后方来人追逐的声音。
傍晚的山林里,只有晚霞漏下的稀疏微光,照在昏暗的山路上。若是不熟识山路的人,少不得要仔细辨清才敢踏足。
幸而她往日时常往返于舟山,对这带山路烂熟于心。此刻顾不得看脚下,只凭本能往前冲,一时竟叫她暂时摆脱了身后的人。
舟山越往里越是人迹罕至,山路也从进山时四人宽的大道越来越缩窄。
行至此处,山路两侧的低矮树木枝叶繁茂,许久未被人修整过,向路中间肆意生长开,让本就狭窄的路只留下不足一人宽的空隙。
谭月身量娇小,消瘦的身材恰好从中顺利穿过。
后来的人可就没那么轻松了。成年男子比小姑娘身形宽大,若想不划破衣裳,只能侧身慢慢通过。
封星阑看着伸到面前的枝丫,只停了一瞬,便不管不顾往前冲。
“少爷,小心您的衣服!”跟在身后的李护院正想去劝封星阑莫追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前方“撕拉”一响,那金贵雪袍的衣袖被锐利的树枝划开一道口子。
封星阑却浑然不觉,他方才瞥见前方一闪而过的身影,此刻正胜券在握般得意。山路如此狭窄,对方终究是慢下来了。
李护院也只好带着众人跟随其后,顾不上枝丫划破衣衫,迅速跟上前去。
谭月捂着肚子在这狭路上跑了一段,心里盘算着是否已把他们甩脱了。
她实在饿得不行,赶了一下午路只吃了半个馒头,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她摸向怀里那半个馒头,心想方才那段路不足一人宽,他们顾惜衣裳金贵,想必不会追来了。
她脚步慢下来,咬下一大口馒头狼吞虎咽起来。还未完全咽下,便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回头匆匆一瞥,一个雪色身影正迅速朝她接近。
她吓得赶忙收起馒头往前狂奔。
谭月想起右前方的山谷里有条水流湍急的山涧,独木桥又长又陡,这些人想必走不惯。
她扭身向山涧跑去。封星阑也跟随她转向而行。
李护院等人也从方才那段狭路中鱼贯而出,衣衫皆是破碎不整。不过他们的大少爷也好不到哪去,原本光洁鲜亮的白袍肩头、臂膀、腰间、下摆,皆被划破口子,不复素日的翩翩公子模样。
封星阑也知晓自己此时瞧起来颇为狼狈。事已至此,他更不想半途而废,心里莫名地执念定要追上那人。否则平白如此狼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让人耻笑?
他追随谭月来到山涧,只见谭月跨上独木桥,三步并作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