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坪镇虽算不得太繁华,但与两国交界处相近,又因两国数年前的止战盟约,日渐增多的商贸来往为这座小城镇增添了不少人烟。
本该是忙种的季节,城镇的酒楼里却人烟鼎沸,田间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在坚持劳作,更多的人们拥堵在了大街小巷里,交谈声此起彼伏。
陈成是个卖货郎,最常做的事便是从西坪镇挑选些稀奇的玩意再赶着驴车运到百里内的其他镇子上。按理说他出入此处也有四五年了,可从未见过这般阵仗。
他随手拉住了几个兴致勃勃的青年人问了几句,可那些人也都是支支吾吾说不清,只是道:“肯定是有什么热闹瞧,别急嘛。”
转过墙,陈成见到了相识的摊主,他眼前一亮凑了过去,小声道:“这城里怎么人这般多?可是有什么……”
摊主微微一笑,摇起了本拿来扑虫的蒲扇,等着周身被好奇的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才摆出了一副大感疑惑的神情反问道:“你们竟然不知道么?李员外家的小孙儿,要百日了。”
陈成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位李员外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乐善好施,对于他这种跋山涉水前来讨个生计的异乡人们也格外友善,有时还会帮着他们与仗势欺人的衙役们周旋。
可就是这样一个活佛似的好人,却不知是招了什么冤孽,膝下虽有两子,却不曾有孙儿承欢膝下。
说起李家的往事,西坪镇的人无不摇头叹息。
李家长子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却因妻子病弱而他又一往情深不肯休妻再娶也不愿纳妾,于是一直无子。
而李家次子在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跑到城郊去玩,一去便不知了踪迹,直到六年前才从偶然到此处的人牙子手里救了回来。此时已是二十来岁却目不识丁,心智也如孩童般憨憨傻傻。
幸而李家声名在外,很快寻到了良家姑娘成亲拜了堂,她肚子也争气,五年间怀了三胎抱了两子,可无一不莫名夭折。
长孙长得粉雕玉琢又冰雪聪明,全府上下皆是把他当眼珠子疼,可长到三岁时高烧抽搐,不过几日便背过了气;二孙儿近周岁时爬到父母床上去玩,不甚摔落磕到后脑毙命。
如今三孙儿也要百天了,李府仍像先前那般大张旗鼓地宴请宾客,不同的是,此次的宴请名单中多了不少高僧道士。
“李家那位不是不信神鬼之说吗?”既知道了原因,人们便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先前孩子走丢时有高人到访还被赶了出去。”
“说不准是人怀恨在心,下咒报复了李府一家子嗣不顺。”
“要我说,没准是物极必反,小小年纪享不起那么大排场才折了寿。”
摊主听到这话,露出了个孺子可教的笑容,慢悠悠道:“正是。常人招亲,是为闺女,找的都是青年才俊,如今这男女老幼都进了城里,怕是听说了那事来碰碰运气的。”
说罢,摊主起身,慢悠悠地开始收拾起了东西,几个性急的伸手拦着他:“您这话还没说完呢!招什么亲?”
“还有什么好说的,”摊主将零零碎碎的物件用绒布一裹,拎起来放在了板车上,“李员外不知从哪里请来位师父,说是李家福泽深厚,孙儿命格更是不凡,只是八字太轻承不住。只需再结个亲,认个干爹干娘或者兄弟姊妹便能压住了。可具体找个什么人,就不知道喽。”
“城里这么多人,不会打算一家家挨着看过去吧?”人群中立马有质疑声响起,“连个人都找不到,我看这师父就是个江湖骗子。”
“可不好说,这次请来的能人们恐怕都是来帮着相看的,连落月观的观主都派了座下弟子来。”又有一道苍老的声音插进了议论声中。
在西坪镇常住的人听到落月观皆是一愣,而不常来此的生人则是一脸茫然:“落月观?”
“你们外乡人有所不知,落月观自百年前建成,便是不爱沾染凡尘,极少在市井间招摇过市。有缘者,观主会亲自上门拜访指点;而无缘者,任你君侯富商还是达官显贵都难得一见,”方才出声的老者捋着胡子,眯起眼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即便是不信鬼神的李家老爷,见到那位谪仙般的观主也是礼遇有加。”
“若真是惊动了落月观,那位大师看来十有八九还是是有些真本事的。”众人自感叹中回过神时,摊主早已扛着本就不大的包裹不知跑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头拉着空板车的毛驴和众人大眼瞪小眼。
“要不,咱也到李府门口看看去?要真能结个亲戚关系,怕是也能吃喝不愁喽。”
“就凭咱们这样的?即便不会被当成乞丐撵出去,也难保不会被那份气运反噬了,还不如回去种地,到头还能多收点麦子。”
“就问你去不去吧?”
“去!”
*
方才从人群中溜走的摊主脚步一转停在了隔了几堵墙的小巷深处,刚松了口气打开包裹打算再换身行头继续去讲故事,却听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没想到,你还有这份本事。”
云寄雪转身看去,发现是熟悉的一袭青衣,还戴着顶帷帽。她长吁出一口气,脱下摊主的装扮瞪着来人:“我的好阿姊,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景柠笑盈盈地走到她身边:“辛苦了。”
自回门那天起,景柠就有些奇怪。从云母对她的宠溺爱护、云寄雪在她面前撒娇耍小性子来看,云予鸢在云府也应当是颇受重视的。
可初醒那日,她从王府听来的消息、结合院中丫鬟们的态度,却与此截然相反。依照王爷与云府的关系,即便云予鸢在王府再不受宠、王府的家丁们再如何拜高踩低,也断不至于爬到了她的头上去作威作福。
前几天在马车上,云寄雪主动开口致歉,倒是为她解了这个困惑。那日云寄雪告诉了她许多的往事,自然也包括云予鸢与洛屿的婚事。
确如王府上嘴碎的家丁们所言,她的确是替嫁进的王府,也的确是云父接回来的“野丫头”,不过不是从乡村田野间,而是从深山避世的道观中——正是在西坪名气非常的落月观。
云予鸢的确是云府颇为受宠的姑娘,居嫡居长,只可惜还未足月便因意外早产。自幼体弱多病,婴孩时期常常发热抽搐,但幸好命硬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