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没去管躺在地上瞪着她的云帝,自顾自坐回了桌前。
她看上去再没了方才的慌张,云帝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故意演给他看的,为了逼他云宫,催发花毒。
苏婉儿不知又从何处拿出了一坛酒,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只是寻常的烈酒,她也不停顿,倒了就喝,连喝了三杯才停下。
这时她听见云帝闷哼了一声,似乎在对抗极大的痛苦,苏婉儿就这么淡淡俯视着他,眼中尽是冰冷。
“你...为何...不走...”
她听见云帝这样问。原来他还能说话啊,她想。
“你既然能发出声音,为何侍卫来时,你不叫他救你?”
苏婉儿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个别的。
云帝不吭声了。过了半晌,她才听见他极低的声音:“我想要一个明白。”
苏婉儿忽然笑了笑,他终于不再自称“朕”了。
“我快死了?”
云楚盯着苏婉儿的眼睛,尽管这样问了,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早已经有了答案。
苏婉儿也没骗他,低声说:“我也不知。月儿说你经过这一阵脱力后,或许也会发狂,或许...直接暴毙。”
得到了早就有明悟的答案,云楚也没再如苏晓月在时那般怒不可遏,反而看上去极清醒,只是盯着苏婉儿的目光不肯移走。
若是从前,他这样盯着她看的时候,苏婉儿便会躲避开他的眼神,不愿让他看清自己的想法。
此刻她没有。她也如云楚望着她那般,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为什么?”云帝突然开口。
也不知他是在继续方才的问题,还是在问苏婉儿为何想要他死。
苏婉儿却比他更明白他在问什么。“云楚,该停下了。为了你所谓的大业,那么多无辜的人都送了命,你也变得越来越执拗,越来越疯狂,这不是你。”
“你怎知那不是我?”云楚笑了,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愚蠢。
苏婉儿站起了身,挪步到云楚面前蹲下,勉力将他扶了起来,平视着他的脸。
苏婉儿已许久没有正眼看过这张脸了,算起来,面前这个人带给她的痛苦,要远远多过于幸福。
可在得知他就要死去的时候,她忽然不愿连自尊都不给他。
她看着这个当初自己宁愿抛下一切都要追随的人,有些不大忍心将血腥苦涩的真相揭露在他面前。
云楚看出了苏婉儿的犹豫,他唯独对这件事放不下,坚持着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只要一个明白。”
苏婉儿垂下头,如瀑的白丝倾泻,她没再看着云楚,开始将一切娓娓道来——
“月儿无意中得了些机缘,发现那慕兰花,并不是你云国的神花,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圣女,留下的复仇之物。云国尚武,那花儿可以让人加速武力精进,却也可在人血脉中留下一丝让人无法察觉的花毒。经年累积之下,毒份越积越多,越积越深,便可使人越来越暴戾疯狂,到最后...不得好死。这花少见又难养,所以只会供给你们这些皇亲贵胄,也正好是那圣女,复仇的目标。你这些年...变得越来越嗜杀,越来越重权,也许...是受这花毒影响。”
苏婉儿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云楚三言两语就听了个大概。
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云楚就信了八分。
因为在方才躺在这里的时候他就发现,自从内力消失的那一刻起,多年来他越来越难压制的那股莫名的烦躁之意也不见了。
甚至苏晓月告诉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就要落空的时候,他好像都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云楚的眼神有些空洞,没想到所谓的真相竟然这么简单可笑,那他这些年...是为了什么?
他做过的那些事...都不是他真正想做的?
“为何...会是苏家?”
云楚的声音比方才更加低哑,苏晓月定了定才道:“我跟月儿猜测,或许苏家,准确来说是我母亲这一脉,不知为何与那圣女有些亲缘。她的血脉会加剧催化花毒,为了复仇,她甘愿以自己的血,来诅咒整个云国皇室。”
云楚忽然笑了。
所以他这些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苏婉儿,又不顾她的心绑来那苏晓月,不过是为了阴差阳错亲手助那圣女复仇?
他因为预言苦寻圣女找到了苏家,遇见了苏婉儿,却没控制住自己的情意,对她动了心。
唯独没算到的,就是这份情意。
云楚难以置信,巨大的冲击和自我怀疑让他越来越激动,他的手开始渐渐颤抖了起来,紧接着,他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云楚的眼睛变得血红,发冠垂落,长发无风自动,看上去极为吓人。
苏婉儿见他这样子,知道这是苏晓月所言的花毒侵蚀了心脉,或许就要发狂了。
只要过了这阵子,他便会死。
她没被这可怖的样子吓到,她方才就已将门窗都锁死了,紧接着,她拿过芸桃事先准备好的粗绳,将自己与云楚死死捆在了一起。
直至将长长的绳子绕尽,苏婉儿紧紧贴着云楚的身体,仅剩下双臂还能动。
云楚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可不似之前那些死士,他已经没了内力,单纯凭借一股蛮力在挣扎。
尽管如此,也差点一下就要了苏婉儿的命。
她张开双臂,用力地抱着云楚,死也不肯松开。
由于那碍事的绳子一时挣不开,云楚几乎将全部的怒意都发泄给了困着他的婉儿,带着她用力地撞在桌子上。
碎裂的碗碟划破了苏婉儿的衣裳和皮肉,巨大的冲击力撕开了旧伤口,使她全身都被血浸染。
即便如此,云楚仍不满足,一声嘶吼,全身的绳子崩开,苏婉儿也被扔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门口。
她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或许是动静太大,云楚怒不可遏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清明。
他看着浑身是血的苏婉儿,怔愣了一瞬,便觉得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袭来,试图控制他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