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鸦色男子布鞋,不偏不倚塞到她脚步。
逸娴嘴唇紧抿,有一丝动容,但转瞬即逝。
因为她想起原主浑身长蛆,幽禁而死。
她将那只布鞋放到四爷脚边。
他正在穿皂靴,随意将那布鞋踢到马车座椅下。
四爷神情恢复往昔淡漠。
仿佛刚在马车内,向她道歉和表白的男人,是她在大梦一场。
他很快换好衣衫,坐在侧坐上岿然不动。
离紫禁城越来越近,马车内的光线熹微,却足够明亮,能窥见车厢内的一切。
逸娴手里拿着吉服,犹豫着要不要当着他的面换上。
犹犹豫豫间,马车缓缓徐行。
苏培盛在马车外道了句:“已入东华门。”
逸娴焦急万分,她小袖衫之下,只穿着一件抱腹肚兜,该怎么换?
四爷仿佛能看穿她的想法似的,此时竟起身掀开马车帘子,独自走下马车。
淅淅沥沥的寒凉夜雨不期而至。
四爷走在马车前,他撑伞的欣长身影,掩映在马车帘子上,有些孤独。
逸娴怔怔看了一会。
伸手将被四爷丢在马车角落的那只鞋,放进妆奁盒子里带走。
掀开马车帘子,她身上穿回沉重如枷锁般的皇子福晋吉服。
在春嬷嬷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无边丝雨细如愁,却没有一丝落在她脸颊上。
疑惑抬眸,她竟见四爷撑着伞,站在身侧,这是第二次,他为她遮风挡雨。
逸娴怀里抱着妆奁盒子,径直走出伞下。
“爷,妾身这辈子注定要淋雨,也已经习惯了淋雨。”
既然注定在一起是互相折磨的怨偶,又何必开始?
逸娴抱着妆奁盒子,走在冰冷的细雨中。
她没有回眸,也永远不会为他回头。
一路踩着花盆底,独自回到乾西四所,她洗尽铅华,满身疲惫的躺在床上。
春嬷嬷来传话,说四爷今夜在书房里忙公务,不来福晋院。
逸娴早知会有这种结果。
她也不曾在等他,只不过今夜辗转反侧,心中烦闷。
第二日清晨,春嬷嬷就将她唤醒,说德妃昨儿夜里回了紫禁城。
从今日开始,又得恢复晨昏定省的苦日子。
她睡眼朦胧,被春嬷嬷搀扶到梳妆台前落座。
抬眼一看那西洋座钟,登时惊得站起身来。
“嬷嬷,你怎么不早些唤醒我,这都迟了一个时辰!”
“福晋,昨儿夜里您睡下之后,四爷让人来传话,早起请安的时辰改了,比从前晚一个时辰。”
“哦。”
逸娴心想四爷终于知道他请安的时间伤己及人了。
她打着哈欠起身,穿戴整齐之后,来到前院。
四爷已经撑伞站在廊下,见她来了,踱步往她身边走来。
“妾身懒起来迟,爷莫要怪罪。”
逸娴从春嬷嬷手里接过沉重的油纸伞,为自己撑开一片晴空。
二人又如往常那般,一前一后,各走各的。
只不过今日,他的步伐似乎很缓慢,还时不时回头,看她是否跟在身后。
逸娴诧异,他竟会为她停步,甚至为她回头。
甚至步伐缓慢,直到和她并肩而行。
她匆忙停步不前,因为四爷坏了紫禁城的规矩。
按照规矩,即便贵为皇子福晋,也没有资格与四爷并肩而行。
她这辈子只能跟在四爷身后,不得逾越。
“爷,您别坏了规矩。”
逸娴再次走到四爷身后,却见他忽然扔掉手里的油纸伞,弯腰钻进她的伞下。
手里一空,沉甸甸的伞柄,被四爷夺在手中。
手掌被他轻轻牵起,甚至不容她挣脱。
这男人到底想干什么,就像个锯嘴的闷葫芦,都不知道说一声。
逸娴的手被四爷握紧,二人一路来到永和宫门前。
此时永和宫的朱门已然敞开。
从殿内传出十四阿哥爽朗的笑声。
四爷却倏然踟蹰不前。
逸娴微微侧目,见四爷凝眉站在门前,步伐已然踏上永和宫的台阶。
他们甚至已经看见宫内阶柳庭花。
四爷往前踏出几步,抬起脚,片刻后又收回脚步。
逸娴站在四爷身后,看着他踽踽独行,最后孤独站在永和宫门前。
此刻四爷就像无家可归的孤儿,明明他的至亲,只在一墙之隔,他的背影却如此孤独。
不经意间,她发现四爷的后背,不知何时被雨水溅出许多水迹。
逸娴取下衣襟的帕子,伸手擦拭他身后的水迹。
四爷的后背忽然僵了僵,静静伫立在原地,由着她帮他擦拭后背。
水迹擦拭差不多之后。
逸娴牵起四爷的手,径直跨进永和宫内。
看门的太监没料到四阿哥今日竟会入内,忙小跑着入内殿通传。
殿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