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凉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喝,我喝……”
晨光明好,瓦上一两只觅食麻雀的巧鸣拐入檐下,声似嘲笑。
沈仪有早起练拳的习惯,这会儿已在院中摆开了架势,吐纳调息,舒经活络。
“喝!”
拳风一出,带着十步之外梨树的枝叶都轻晃几下。
无疾吓得差些呛着,一股脑儿吞下刚灌入口中的药汤,噎得不行,喉中苦味愈加浓烈。
他狼狈地咳了几声,抬眼见阿越无奈地笑了笑,拿过帕子擦拭他的嘴角,便觉得体内被药激起的剧烈不适之感因着面前人的温柔而减轻了不少。
“你啊,要是没遇到我,可怎么办才好。看起来老大不小了,脾性却像个三岁孩童似的。”阿越说着伸手使劲捏他的脸,“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都这样了还闹着不肯吃药?你是想怎样?嗯?”
“……对不起。”无疾终于认错,垂下眼睫乖乖道歉,任着她捏。
“哼。”阿越松开手,盯着他惨白的脸上留下的红印,忍不住又揉了揉。
“自己的身子自己得上心,否则旁人再怎么照料都顾不及。如此不配合,不说我,你对得起卫姐姐和沈先生吗?”
“……我错了。”
“唉,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遇见……”话到一半,她意识到有些重,但实在气不过,抿了抿唇,换半开玩笑的语气接着道,“你要是还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哦。”
这一句果然精准戳中了面前之人的死穴,他慌张起来:“对不起阿越,你别生气。我……”
无疾本想要解释,喝药对他来说实在太难受,但转念一忖,又觉得是可以克服的,自己有错在先,多说都是借口,便作罢。
“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我保证。”
“是吗?”
“嗯!”
阿越见他态度诚恳,面色这才缓和:“既然保证了,就要说到做到。”
“是。”
“那行。”她起身,微微一笑,“听好了,从今天起,你开始练武。”
无疾愣了愣。
“放心,不会让你太累的。沈先生说你需要多锻炼,对经脉有好处。”阿越拉他起来,接着道,“先生有套拳法,名濯心,是他的恩师医仙秦老所创,最能强身健体,你就跟着他学基础的,以修习内力为主。”
“我习武,没问题吗?”
“嗯……这法子是道险招,但也仅此一条路可行。先生的意思,走一步看一步。你别想太多,先试试。”
“好。”无疾温和道,“我会努力。”
阿越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这才乖嘛。”
窗外,沈仪收了拳,长舒一口气,理好衣衫,朗声道:“阿越姑娘,可是将我那叛逆的病人说服了?”语罢,不等回音,便背着手迈开步子径直向门口走去,“带他来竹林南,我在那里等着。”
阿越应了一声,忙督促无疾动作快些。
“先生脾气直,你倒了他开的药,他这会儿还生着气呢,过去好好赔罪,听到没?”
“嗯,我会的。”
出了门,无疾走在后面,沉默少顷,轻声开口:“阿越。”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什么用的话,你千万不要难过。你已经给过我一条命,别被我拖累太多。”
“咳。”阿越清了清嗓子,没有回过身去看他,“知道。我是倔了点,但也不会过于执着,反正好人做到底,尽力就行。”
她说着停下脚步,又道,“但是你,最好不要让本姑娘的善心白费,行吗?”
“我明白。”
“不会让你吃亏的。”他又这样说,实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
“我这次没怎么出力,你要感谢卫姐姐和沈先生才是。”
“好,一定。”
晨风清爽,在林间打着旋儿穿梭,欢快撩着飘落的竹叶。原本一前一后的两人不知不觉并肩而行。
无疾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阿越的剑。
他俯瞥破晓,目光仍止不住少许流连。
“你其实很想学剑术,对不对?”身边人看在眼里,忽然发问。
无疾陡然一颤,怔怔望着她,脑中全然空白,却几乎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阿越考虑了下,莞尔道:“也不是不行。你这几天表现好的话,我下月就教你几招。”
“真的……”
“当然。别发呆了,走。”她拉过他的手腕,招呼立在前方的沈仪,“抱歉先生,让您久等了。”
腕上那只手,盖过了狰狞的伤疤。紧紧包裹的温暖一点点融化着淤积于关节深处的寒凉,亦化作更胜于言语的安慰与鼓励。
无疾喜欢被她这样牵着,这样便不会在陌生的世间感到无所适从,也不会被疲惫颓唐所阻而止步不前。
恍惚间,心底生出些奇怪的感念。
他好像本应停留于不知多么久远以前的凛冬寒夜,带着无尽伤痛折磨,被冰冷的白雪掩埋。
可如今,却已是新一年的春天。
严寒是如何褪了去,长夜是怎样熬至尽头,似乎都不重要了,正如那隐匿在潜意识里暂时无法彻底回溯的过去,只凝缩成一个黑暗可怕然而早就无关紧要的印迹。
他已在朝阳下,置身焕然春意里,从今往后,只向前看。
前有一人身影,占满他眼中天地,照耀他灰暗尽途。他只想将身心都交由她牵着,去闯一闯艰难辟开的险径。
也许这条路终究不能安渡劫数,但至少在失败之前,他有幸可以跟着她,能走多远,就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