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血色陡然泛起,淹去了家人与少年的容颜,和那段美好的往昔……
再于梦中睁开眼,入目已是漫天肆虐的火光。她衣不蔽体,拖着半边焦烂的身躯爬行。
气力将尽之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她茫然睁着双眼,哪怕已经看不清。
朦胧的视野里,那人蹲了下来,身上有甲胄的响动。
他是……那个剿灭匪贼的年轻将军。
他犹豫片刻,最终将她从死人堆里抱到了马上。
冷风中响起不带多少怜悯的声音:“你伤势过重,我给你个了断,将你好生葬在山下,如何?”
她咬紧唇,拼命摇头,流着泪展开掌心。
那里静静躺着一枚银铃,是她仅剩的钱财。
“救我……求你……”
他沉默了。
布满血痕的手失力坠下,铃铛掉落,却没有跌进泥里,而是落在及时伸出的掌中。
他没有再发话,解下披风盖在伤痕累累的女子身上,牵着缰绳向山下走去。
世界幽幽亮起,曙光之中,将军的背影却没有随梦境远去,而是一直守在身前,慢慢化为坐在榻边的幻影。
原来这便是梦的尽头,原来我最后希望见到的,只有你……
卫灵唇角微扬。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下,痛苦与哀恸压得她无法喘息。
“对不起……对不起……”
她喃喃细语,既是向他道着歉,也是自断念想。
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我这一生,无法再动情,更不敢妄求于你。
对不起……
如果这辈子还有机会回报,即便倾尽一切,我也在所不辞。
如果再也没有机会,只好等……下辈子。
下辈子,若你还……还愿意的话……
愧疚让她挺过最后的煎熬,等到彻底清醒,午时已过,房中并无他人,一切如旧。
看上去翠儿应是遵守禁令,没有擅闯。卫灵松了一口气,又躺了许久,才试着支起身子。
这时翠儿来到门外,担忧地问:“姑娘,姑娘您醒了吗?”
卫灵忍着嗓子干痛应了一声。
翠儿大喜,连忙端着热水进屋,见到卫灵就红了眼圈。
“姑娘,您昨夜可吓死奴婢了,就连左司马大人都慌了神,生怕您……”
卫灵就着她端来的茶杯喝了口水,闻言一呛,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嘶哑道:“你……你说什么?”
翠儿心想,祝黎走时也没留话要她只字不提,索性就照实说了。
卫灵犹如被五雷轰顶,脸色近乎透明。
他……他竟陪了我一整夜?
那居然不是幻觉?
所以,他听到了我的梦话,是么……
翠儿小声道:“是奴婢的错。大人起初在院里,后来天快亮时,听房内没了声音,实在忍不住才进来。奴婢也怕您出事,就没敢再拦。他大概守了有一个多时辰,今早卫兵来寻才离开的。听说是……是扬军打过来了!情况危急得很!”
卫灵震惊未过,又出一身冷汗,心下大乱。
虞扬已经开战?怎么会这么快?
看来时间确实已不多,自己终是要走出那一步。但此刻,她却满腔不舍,再无半分期待。
“翠儿,帮我备好笔墨。”她镇静下来,吩咐道。
“姑娘?”翠儿心疼道,“您挨了一夜,这会儿还虚的很呢,再歇歇吧。”
卫灵摇头:“没事,别担心,照我说的去做。”
她咬牙起身穿衣,花费两倍的时间才完成平日简单的梳洗打扮。
在婢女的扶持下,卫灵坐在案前,揽起衣袂,颤抖着提起笔来。
她要写两封长信。
等信分别送到两个人手中时,大约已是虞国被灭之际。而她的生死去留,也取决于信中所言,和读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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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敬王十年夏,扬军大举进攻虞国,东路先大军破境线南下,西路水师经由曲水驶入沄河,剑指虞国腹地。
敌方攻势迅猛,张鉴紧急率军迎敌,因防守不及,接连败退。
六月初,焉城失守。扬左司马萧治带兵占领余梁山脉以北,向西吞下阑山,隔绝水运,切断宣城回援路线。
十日后,宣城被围。
七月,相爻城破,虞军伤亡过半,都城渚夷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