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热闹瞧,食客们各自转头用餐。
温老教授摒除美食诱惑,仔细观察,行人中竟有半数鬓边簪花。
虽怪异,也有趣。
温老教授正琢磨寻人来问问,却见何声撩了袍子坐进豆羹铺面里,正与小贩言笑晏晏交谈。
“老何,请客。”温老教授拿过菜谱。
坐上最后一把椅的南教授面露犹疑,看见菜谱呆住了,竟不知如何点菜。
年轻小娘子端了三份小腌菜上桌,抿嘴笑:“三位老丈吃甚?”
李威廉放大画面,发现了三位老教授迟疑不点菜的原因。
菜谱的早食名称文雅似诗词,未品尝过的人根本联想不到具体菜式。
“你们家招牌菜有哪些?”
“锦带羹、梅花汤饼、真君粥。”
“那就这些吧。”
小娘子应声离去,温老教授压低声音:“老何,你有钱?”
何老教授摊手,躺平:“两手空空,肚也空空。”
南云平低头不语,假装没听见老头没钱。
三位老教授装模作样,继续研究菜谱。
观众笑成一片:“苏冬夏真狗,把三位老教授都逼来吃霸王餐了!”
“三位的锦带羹来喽~”
“滑忆雕菰饭,香闻锦带羹。溜匙兼暖腹,谁欲致杯罂。”年轻摊主吟咏念唱诗词,端上汤碗,“请用。”
小娘子嗓音清甜,似黄莺,“恍如孤山下,飞玉浮西湖。您的梅花汤饼好喽~”
早食佐以唱和的诗词,风趣清雅,这满是红尘气的早食,蓦然给了客人截然不同的体会。
年轻夫妻在桌间穿梭不止,不同品类的早食唱和着迥异的新鲜诗搭配相合。
若有客人好奇诗词来处,小娘子便将诗词典故娓娓道来,一时吸引了更多客人。
有新来的客人似温老教授他们一般惊为天人,频频夸赞。
小夫妻慌忙摇头摆手,推辞笑道:“哪里是我们学识渊博,小圆街住了位平公。他老人家好美食,行游天下,会讲文人们的轶事诗词,咱们听了一耳朵,说给大家逗乐。”
客人们品评回味诗词,一头裹方巾、着麻布衣的老者进了铺子。
人多无处可去,老人家停到老教授们桌旁,拱手笑问:“几位,可否拼桌?”
何老教授点头,麻衣老者从容坐下,他气度不凡,颇有威严,唤了年轻摊主来:“小徐,可备好了山家三脆?”
“哗啦。”
小娘子取出浸泡的湿淋淋食材,切片下锅,又迅速起锅。
三脆装盘,清香脆爽,颜色嫩生生的,似带着春天的蓬勃生气。
麻布衣老者拈须,咀嚼片刻,满意眯眼,长叹:“笋蕈初萌杞采纤,燃松自煮供亲严。人间玉食何曾鄙,自是山林滋味甜。”
“勉强能入口了。”
小夫妻极高兴,显然得到如此评价便很满意了。
老者见周围人多有关注,同桌似也好奇,含笑指向山家三脆,解释:“此菜源自魏王,他这人富贵荣华,却最喜这三味。野菜清心脆爽,在我看,三脆尽得了山林野趣之味啊。”
小娘子欢喜记录下平公讲的诗词典故,这是她日后红火的生意买卖呢。
讲完典故,平公见小夫妻还眼巴巴瞅自己,拈须思忖着:“山家三脆之精髓你已得了,说道新菜也无妨。”
“雪翻夜钵截成玉,春化寒酥剪作金。”
“此为酥黄独。”
小娘子欢欢喜喜离去,高兴极了。
食客们品评着美食诗词,笑谈说:“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平公您何时说花羹与小娘子?也好让我等沾光,一饱口福。”
“稍待,稍待。”
食客们轻松惬意地对话。
老教授与观众们却由衷感受到宋人迥异于现代的饮食生活观念。
宋人将吃饭当雅事,他们惬意悠闲地行走生活,在纷扰红尘的烟火气也把雅致进行到底。
三位老教授是文人,更能感受这份刻入骨髓、深入民众的观念,是追求美和雅致。
哪里似他们想象中的封建王朝,缺衣少食,文化贫乏,百姓困苦。
对雅的追逐,是宋人由内而外的体现。
他们不似后世,随便摆盘当精致,这份追求在色香味,更在精神境界上。
美食之乐,在轶事诗词,在百味百样。
徐徐清雅的从容,太迥异于追求效率的现代观念,却合了观众的向往。
“听诗听故事吃饭,老祖宗会玩,好有趣呢。”
平公取胡椒粉,撒鱼汤上,徐徐搅拌。
他眉梢眼角带笑,瞧着是个平顺和善之人。
何声老教授尝试攀谈,顺利与对方搭了话。
他徐徐转入正题,似好奇,又似觉得新颖:“那些官员何故帽上簪花?”
平公徐徐笑答:“官家爱以罗花赐百官,久而久之,自上而下,以簪花为风尚。”
“温兄初来了东京城,还有许多机会瞧更大的盛景,今日实在不算什么。”
“盛景?”
“不错。皇家举祀,届时文武百官万数繁花满御街,倒似红云冉冉来,才叫个繁盛。”
温老教授听得入神,街角远处喧闹起来,他也不在意。
“七伯!”
“文远拜见七伯。”
声音居然到了近前,温老教授愣住,转头。
迎上一着铜色缠枝牡丹开襟衫的十八九岁少年,他嘻嘻哈哈,挤眉弄眼对他拱手而拜:“七伯,您提前到东京城了?”
“怎么不写信与我?”
少年郎鲜衣怒马,拱手间,七八着各色亮色稠衣、沾花玉带的少年踏步行来。
他们落到近处,见平公纷纷凛了心神,拱手施礼:“见过老师,见过诸位长者。”
簪花少年郎似抱了风月满怀。
宗之潇洒美少年,皎若玉树临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