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十五章别愧疚
师父的葬礼定在五月三十。扶棺下葬的时候,我在墓园的侧边走道上站着,尽量不妨碍他们。抬头看天,阴着,云一层叠着一层,太多白色累积成灰色。
如果是个艳阳天,是否代表曹闯被自己原谅,走上天国正道?如果是这样的阴天,是不是能代表人们面对死亡的压抑和无措?如果是个雨天,那是神在哭吗?天行无常,只有悲伤恒久不变。
最后的告别,我陪着杨梅和曹嘉站在墓碑右侧。敬礼的时候,一个人从坡下跑上,胳膊上还吊着绷带,那是抓疯驴子受的伤。是安欣。
“李响,李响!”安欣叫道,“你要什么时候说真话,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要不要跟大家讲出来。”面色灰败,像是恐惧,他迟迟不敢到师父的墓前去。
李响面色铁青,质问他怎么连警服都不穿。
那天在医院里远远看到他蹲在监护室走廊里之后,安欣就消失了,说是在钢铁厂做现场模拟,一连几天不回家不上班。今天更没有出现给师父抬棺,就连孟局也找不到他。
“你倒是穿了,你们都穿了,你不讲真话,你们配穿这身警服吗?”安欣说。
这一句话激怒了许多人,毕涛和赵全博过来想拉走他。
李响跳下台阶,“你敢不敢当着大伙的面把想法说出来?说师父是内鬼,说师父的名声不重要。”
安欣趔趄了几步,挣开赵全博,没有回头,离开了陵园。
看着这场闹剧,师母没有说话,只是掉泪。我去扶她,她紧紧握着我的手。
葬礼结束,我陪着师母和曹嘉去局里取东西。师父的办公室不大,到处散乱着文件档案,桌上的全家福最醒目,正对着椅子,木框边缘让手指摩得光滑无棱。我带上门,留她们娘俩收拾。
万萱从更衣室出来,把警服放在了桌上,这时所有人才发现,她的桌子也已经收拾得一点痕迹不剩。
“本来上周就该走了,但我想最后送师父一程,”她跟众人解释道,“实习期结束了,我该回去准备毕业的事。”
钱明最先打破沉默,“没事儿,山水有相逢嘛,说不定过两年你又来了,下次我这靠饮水机的地儿给你坐。”那是整个办公室最抢手的位置。
大家跟着说笑了几句,赵全博佯装打了钱明几下,“这地方我跟你要多久了不给,重色轻友啊你。”
“我以后,不会当警察了。”万萱说。李响正进门,还没关上,万萱就低着头跑了出去。
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走廊窗户上,万萱朝里留下最后一句话,“你们都好好的。”话里带着哭腔。
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在几声滚雷后倾泻而下。雨天要告别。
东西收拾好了,我打车送师母回家。坐在出租车后座,看着雨刷器一下下,徒劳抹去越下越大的雨渍。接连几天的哭泣太累人,曹嘉披着师父挂在办公室门口的外套歪着头睡着。
小区门口,我先下车撑伞,让司机师傅稍等我一会,把师母送到了楼下。
“方穹,”师母喊我。
“师父是个好警察,一直都是。”我说。原先我只当他是李响的同事,出事后,我终于也能跟着叫一声师父。传道授业解惑,他已经尽力去做了。
师母点点头,胡乱用手抹了抹脸,和曹嘉转身上楼去。她们搬着师父所有的东西——一个文件箱,再也没回头。很久之后,我听说师母带着曹嘉去了津省。
葬礼结束后的几天,安欣请了假在家呆着。不发烧不难受,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我和李响用了很多办法,软的硬的,都没有用。
几天之后,安欣爬了起来,只把李响放在沙发上的铺盖丢进了我住的卧室。他还是不跟李响说话,只跟我说,家里沙发要保持整洁。
我说,“安欣,咱们谈谈吧。”
他摆摆手,说忙着写重启调查的报告。
再一次我提出要跟他谈,安欣又说要去给高启强送葬。
第三次,他的理由是说要送安叔去勃北市局上任。
三而竭,一步步地,我竟再无法说出真相。
不止是安欣。李响尽管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让自己看上去充满干劲,但我总能察觉到他内心的某一片阴云。
“带我去你家看看吧。”我说,算作郊游也好,探亲也好,他不能再继续呆在京海了。
于是,一个周五傍晚,他从市局先到学校接了我,我们一起坐上公交在临上国道的主路边最后一站下车,往前走几步到路口,拦下最后一班出城的大巴。
李响在车前售票员处买票,还没走回到座位,大巴就摇摇晃晃开起来,他心不在焉,差点跌倒在手边的座位上。
“响哥?”那座位里的人叫他,隔着一个个椅背,我无法看清那边的状况,听见他们寒暄了几句,车子过了那个陡弯终于恢复正常行驶,李响也就站了起来回到我身边。
座位的缝隙间,我看见那个黄色短发的年轻人回过头,像是一直盯着李响,也想看看和他同行的人,李响朝他点点头,握住了我的手。
“怕我见人啊?”我悄悄问他。
“村支书的儿子,李宏伟,挺混一小子,你少接触。”
我点点头,靠在他肩上,窗外的景色看久了发晕,全车人都昏昏欲睡。期间李宏伟回过几次头,我总感觉他透过座椅缝隙也看见了我。但他似乎有点怕李响,大巴抵达村口时早早就下车离开。
莽村村口位于中心道路的北口,和一条正在修的大路连着,顺着往南就能到原先的村中心。九四年在原先村支部的西边起了一栋三层小楼作村办,整个中心就跟着西迁。但新时代敌不过老传统,原先村部门口的那棵老菩提更受欢迎——原先村支书说,菩提和党只能信一个。渐渐的,菩提树边的竹栏上就挂满了祈愿的红布条和有情锁,村支书李有田带人清理过几回,但回回清理回回挂,一来二去他再也不干这出力不讨好的话,只仰着鼻孔大骂村民“愚昧”。
我在小卖部了问了问,红布条一块一根。我要买三根,李响只让买一根,“贪多必失。”
我撇了撇嘴,他让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