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一天,我并非完全没有准备。
我本想着做完那件衣裳,我就离开。
但我常常贪恋,又总是不舍。
我分明早知自己深陷泥沼,稍不留神我便会万劫不复。
我早知,仙门杀我之心是真,也早知那雀金囚是真。
却一再拖延,贪心不足,这才致使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我几乎孤立无援。
进退两难。
我虽已命红一去收服北冥魔将,但如今这样的境况,那些妖魔不转头投向其他魔主,不同仙门一起讨伐我便已然是万幸。
妖魔生性狡诈,从未有忠诚一说。背叛和欺骗在北冥从来寻常。最稳固的只有相同的利益。
而今我重伤后这几日再没有收到一丝他们的消息。
我知道,没有人能来帮助我了。
在仙门布下的结界外,还有更多的想要杀死我夺取我身上魔主之位的妖魔正在被引来。
好似我无处可去,北冥也不会是我的归处。
好似整个世界的人都讨厌我,想要我死。
但这,又有何惧?
世界若要亡我,我便掀翻这个世界。
我化作黑蛟一举冲上云霄。
那一霎那,晨曦的光芒照亮了大地。太阳自东方露出半边。
我看到地上星罗密布大大小小的仙门都拿着或拿着武器或布下阵法,神色紧张而戒备。那星星点点的人影晃动着,就好似一个个愚蠢可笑的蚂蚁,妄想弑神。
我的心中仿若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这火或不能将我烧死,便终会烧向世界,令世人痛苦,叫大地都沸腾翻涌。
没人能杀死我。
除了我自己。
我隐约浮现在东边的身影骤然爆发处比太阳更为耀眼的白色光芒。
我成了太阳,而后我对着天发出一声长啸。
可怜的蚂蚁纷纷捂住了耳朵。
他们不明白我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亮,还发出这样响的声响。那叫声响彻了云霄,刺眼的白光惊走无数林中的猛兽。
只有寥寥几位长老过了片刻才忽而明白了我在做什么。
“快!阻止它!”
“施法,启动阵法!”
一些修士窃窃私语地说:“它疯了吗!这个时候用召魔术做什么,除非它能召唤出一位魔主来帮它,否则群仙围剿,来了也只是送死。”
“它受了伤!它根本召唤不出魔主,法则之力会把它吸干,它到底想干什么?!”
这些人又惊又慌,他们猜到了我大概是想要从北冥召唤出点什么,或许是一些来帮我的魔物。他们说的没错,我用的确实是召唤术,但我要用的却根本不是单独一两个召魔术,我要施用的是千千万万个召魔术。
这些召魔术冲向苍穹,会将北冥和凡间之间撕开一条巨大的裂缝。
我祭献了蛟螭不知多少年的修为,祭献了自己的不死不灭之身。
我定要在这凡间的天空上撕开这样一道裂缝,没有了北冥之海的阻隔,这凡间不消多久,便会沦为群妖的屠宰场。
这样逆天而为的法术即使是魔主之躯也难以承受。
召唤术的点点白光被吸入漫天穹苍。
我的身体在这一刻仿若被挤干了最后一滴水份般,一种无形的力量朝我瞬间倾轧而来,我浑身血肉被仿若一团海绵般被死死碾压。
噗——
我全身迸裂,溅出鲜血,整个人似被炸开了一般。
天边落起血雨,众人一看便会知道那是从天边那条偌大的黑蛟身上落下的。
我从云端直直坠落。
那一刻召魔术成,一块大的黑色漩涡出现在我正下方的天空。
我意识恍惚中只觉仿若听到底下无数惊呼。
有人在惊呼这个突然出现的不明漩涡,也有人在慌乱着向上禀报着大败蛟螭的喜讯。
如今还少有人知道这个漩涡是什么。底下乱糟糟地一片。
但他应当知晓。
我努力撑着眼皮,想自人群中找到他,我想看看他如今愤怒的表情。
哈哈。
妖魔残忍,凡人生死同我何干。
只因为是他,我才将自己当作人类,将人类视作同类,但其实我从不是什么极具同理心的妖魔。
我知道书中所言妖魔之恶都是真的。
但难道就因为我是邪祟,我便连爱人的权利都没有么?
即将被吸入那个漩涡的时候,我心中仍有不甘,仍存恨意。
我无力逃脱,也逃不开,我祭献自己不死之身,这漩涡会将我吞没,而后我或许会死,也或许不会。但纵使侥幸没死,此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将失去法力,与凡人无异。
这一刻莫约是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我却忽而忧心他是否会忘了我。
虽然我用此报复了他,但我也从未想过要同他就此释然,两厢别过。
妖魔的爱从来扭曲又偏执。
我恨他,也依旧爱他。
我只是不甘,不甘到死我也没能叫他真正刻骨民心。
便是恨,也好过遗忘。
我直直坠入黑色漩涡之中,没能找到他。
在仙门眼中,我生死不明。
但我留下的那道裂缝,在我消失后的第十日于天空成型,仙门请来了无数闭关隐居的尊者才暂且将那东西封锁,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若是不找到我从根本消除这道裂痕,不消多久便会群妖降世。
都说蛟螭出世,则灾祸必至。
我便如他们所愿。
*
不知过了多久,本以为会一直沉睡下去,骤然从黑暗中苏醒的我见到了一个凡人。
他身着玄衣纁裳,上绣着九色纹章,腰系青玉佩绶。
身上隐隐有些许龙气蒸腾,看着不过弱冠之年,却颇具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