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显峰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而时下女子不可读书，不可做官，等闲亦不可轻易抛头露面去做生意，她们的一生全是系在男人手里，出嫁前倚靠父亲，出嫁后倚靠丈夫，年老后倚靠儿子，却唯独不能倚靠自己。 完颜显峰轻轻拍了拍青娘的腰背，与她说，“等玉宝儿长大，我去和书院的教书先生好好说一说，送些礼物，让他将玉宝儿收下。” 玉儿是小宝儿的名字，这些日子完颜显峰顾念着女儿慢慢长大，总不好一直“小宝儿小宝儿”地喊，已是唤起了女儿的乳名。 “相公，我晓得你是为了小宝好，可有时候我也会想，世道是这个样子，我们若要小宝儿读了书，懂了许多道理，对她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为什么这样说？”完颜显峰似乎有些不解。 “若一个人不晓得这世上有巍峨的大山，她兴许会觉得镇子上的小山丘就已经很雄伟了，她若不晓得这世上有汪洋的大海，兴许会觉得雪河村里的河就已经深不可测了。” 青娘声音很轻，继续说道，“虽然懂得少，但也更容易知足。我怕，我们送她去读书，她懂得越多，心思也会越多。这世道上千年来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管女子读了多少书，也无法去科考，去主宰自己的命。女儿家若只有一条路可走，我们送她去读书，等她有了才华，却没有施展的地方，她会不会痛苦呢？还是说，我们就让她高高兴兴地长大，不用读那些书，以后安安心心地嫁个人，像旁地女孩一样过一辈子？” 完颜显峰没成想青娘竟会想到此处，他默了默，一笑道，“说什么无才便是德，若这句话当真，那些男人又为何要头悬梁，锥刺股，费尽心血地去寒窗苦读？” “我明白你为女儿考量的心，但她现在还小，你想这些未免有些杞人忧天，”完颜显峰握住了青娘的手，“咱们总不能让玉儿做个睁眼的瞎子，她日后若是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也就罢了，她若有兴趣，自当是虎哥儿读什么，就让她读什么，咱们也不必说女儿家读书无用，赫连涟漪也是女子，不也做了大燕的女皇么？将一干男子踩在了脚下。” 听着丈夫这样说，青娘忍不住微微笑了，她看向丈夫的眼睛，问道，“若咱们现在还在大燕，要你每日对赫连女皇俯首称臣，你会心甘情愿吗？” 赫连涟漪是他一手扶持上帝位，青娘心里的确有些好奇，若完颜显峰现在还在朝中，面对一个女皇帝，他会心甘情愿吗？ “若面对的是一个好皇帝，我自然会心甘情愿。那把位子上的人只要心系黎民苍生，就是好皇帝，与是男是女没有关系。” 听他这样说来青娘心里就是明白了，她向着他依偎过去了些，烛光映着两人的身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清晨。 青娘梳洗后去了厨房，却见厨房里已是有了一道纤秀的身影。 她有些惊讶，待看清那一道身影是清如后，青娘有些担心，连忙上前止住了她忙碌的手。 “清如，你怎么起来了，你现在的情形要好好歇着才是。” “嫂子，”清如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是十分的平静与温柔。 “我没什么大碍的，做些家务也算不得累，每天躺在床上倒是趟的腰酸背痛的。”清如说着，看着青娘的眼睛，“嫂子，我不能总是给你们添麻烦，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你就让我做吧，这样我心里也能安心一些。” 闻言青娘倒不好再说什么，她向着一旁看去，就见清如已是将早饭准备好了，有粥，有馒头，有小菜，滚热的米粥还透着米香。 青娘端来了碗筷，与清如一道将碗筷分好，不等青娘去唤家人里吃饭，清如只低下眼睛，又是说了句，“嫂子，我已经想清楚了，这个孩子，我要他。” 青娘微怔，她想了想，说，“清如，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但你喊我一声嫂子，我只能说，你若要留下这个孩子，往后怕是会吃许多的苦，你要提前想清楚，有个心理准备。” “我知道的，嫂子，我想清楚了，这个孩子不是别人的，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他就是我的孩子，我想要他，想留下他。”语毕，清如的眼中有歉疚之色闪过，又是轻声开口，“我知道，我带着个孩子若是留在你们家，定会给你们招来麻烦与风言风语的，所以……我绝不能在你们家常驻下去。” “你要走？”青娘问道。 “嗯，我想回大燕，”清如的眼睛平静中透着一束坚定的光，“我离开家乡已经太久了，我该回去看一看了，嫂子，我很感谢你和完颜对我的帮助，只恨我身无长物，无法报答你们。” “你不必报答，”就听一道男声自外传来，两人向外看去，就见完颜显峰走了进来。 “完颜大哥。”看见他进来，清如只觉得鼻子一酸，想起了已去世的兄长。 “你大哥跟随我多年，他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你现在怀了孩子，不宜长途跋涉，就在这里住下，把这里当成你的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是……”清如心里有些千思百转的，只喃喃道，“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一时间三人都是沉默着，未几，就听完颜显峰又一次开口，与清如问道，“清如，我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我。” “大哥请问。” “若现在有一年纪相仿，人品敦厚的男子欲娶妻，你愿意和他成个家吗？” 清如先是一愣，待回过神后，她的唇角浮起一丝凄楚的笑意，轻声道，“大哥，您是知道的，我曾沦落风尘，腹中又有了这块骨肉，又有谁肯娶我？倘若对方当真人品贵重，我这岂不是坑害了他？” “被人掳走，沦落风尘都不是你的错，因为这场战争，有许多人失去了丈夫，也有许多人失去了妻子，我只要你一句话，若有适宜的人选，你肯吗？” 清如心中一动，她在世上举目无亲，家乡又是那样的遥远，即便她带着孩子上路，也不见得母子俩就能平安回到故乡，就算回到了故乡，亲人也全都不在了，回去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徒添伤心。 很快，清如就是做了决定，她向着完颜显峰行了一礼，说，“一切都仰仗大哥，对方无需有钱财傍身，只要人好，心好，能接受我腹中的孩儿，我……我愿意跟随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