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虞靖生迎接了她,并将人引带去了楼上包厢,里面八九个年轻人正凑在一起玩游戏,桌游和唱歌为主,没有很逾矩的娱乐项目,但气氛热闹,短时间内姜晏晏应该不会主动回家。
虞珩挂断电话后搁开手机。洗完澡出来后,将那只被姜晏晏随手丢置的手包放去了衣帽间格子里。
他与许小姐已多年鲜有联络,对方在慈善拍卖晚宴前突然找到他,请求他帮忙以低价将那幅风景油画拍下。全场能够确保以无人跟拍的较低价格拍卖下画的人寥寥无几,虞珩是她唯一可以指望的一位。那幅画原本是许家一位长辈的珍藏,这几年因家族经营不善负债累累,被许小姐的兄长在求人办事的时候暗中搭送给了外人,最终辗转出现在慈善拍卖名录上。
那幅画对许小姐个人而言意义非凡,这才不得已求到虞珩这里。又因自尊心尚存,不肯空手接受转赠,原本说定会以拍卖同等价格支付给虞珩,以示交易平等。虞珩少年时候曾蒙受许家一位已故长辈的教诲,因而答应下来帮忙,又因得知消息的时间已晚,不便将善品从拍卖名录上直接撤下,这才临时改变行程与许小姐一同去了趟慈善拍卖现场。在那之前,刻意透露出的要参与竞拍的消息本已足够令他人知趣退却,只是最终仍没能如愿。
姜晏晏的竞价来得突然,如果不是虞珩先喊停,大约她半点不介意将画抬上天价。尽管事后陶小姐捧着那页拍卖成交确认书丝毫不敢擅专,在遍寻不着姜晏晏的联系方式后,又忙将画返还到了虞珩这里,但同时也当面流露出对这幅画的心仪,来往几句看似轻描淡写的笑谈,实则稍有不慎便要落人话柄。至于许小姐,姜晏晏拍下的高价无疑远远超出她的负荷,故而脸色自主持人落槌的那一刻起就沉沉凝重,不曾得到过丝毫缓和。
除了这些以外,更不要说虞珩当众被折的颜面。
他花了点时间处理此事。姜晏晏在举牌的时候必定能想得到这一连串麻烦后果,却执意要这样做,与其说是任性冲动,不如说是长久积怨忍耐,总有要爆发的时候。
虞珩认领下来这份颇为尖锐的针对情绪。对于陶小姐送行时候不乏探究好奇的几句言语试探,不动声色揭过。
表钟已过零点,他将那支从拍卖会场带回的装有祖母绿项链的丝绒礼盒打开看了眼,又合上。玄关口仍不见有人回来的迹象,虞珩在会客厅又坐了片刻,给季鸣去了一通电话。
“姜小姐所在的包厢刚刚有人把消费时间续到了明天清早,预计是准备玩一个通宵。”季鸣接起后平静回答,“姜小姐本人没有喝酒,只是在跟人玩猜牌游戏,还有跟虞靖生和一名女孩在聊天。”
进而又请示问道:“是否需要请人尽快回去?”
电话另一端半晌没有言语。
雇佣关系多年,撇去某些被隐藏极深的心思不提,季鸣在一定程度上已深谙雇主的某些心理。
虞珩曾在母亲罗孟君去世后一段时间内频繁秘密出入过心理咨询诊室,早先这样的行为是为了纠正胞弟虞彦庭的性格而谋求心理咨询师的帮助,后来却似乎是为了自身。据说他曾有意识避免形成如父亲虞锋那般冷厉多疑与掌控欲极强的性格,但从实际情况来看,控制欲从未在虞珩心底得到过消除,甚至近两年有些变本加厉。
于公这不乏是一种强势推力,得以将集团变革在重重阻碍下一以贯之地推行下去;于私则叠加强有力的庇护与责任,令族人对这位大家长既敬且畏。唯有到了姜晏晏这里,一切带有强制性质的手段最终都绞合成为一种难解的效果,无论初衷如何,真正落到实处时,似乎总是与当事人的意愿微妙相悖。
季鸣曾在被姜晏晏一剂腹泻药设计住院后彻底刷新对这个人的认知,服从与忍耐的表象之下,绝非是容易被拿捏的软弱性格。在那之后虞珩很快对季鸣予以补偿,无论物质还是精神层面,都有意令他消除阴影,并很明显更要他免于对姜晏晏的记恨。不得不说季鸣对于雇主笼络人心的手段从此领教得相当彻底,也不得不说确实行之有效,但与此同时也让季鸣更深一步意识到,即便姜晏晏看上去脱离掌控,与胞弟虞彦庭缔结了婚姻关系,在虞珩看来,也并未真正构成终结二人关系的枷锁。
这点预期很快随着姜晏晏的重新出现而得到印证。季鸣无从知晓雇主对于未来的筹谋,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但凡姜晏晏无法彻底离开,那么被掌控总会是脱离不去的注定结局,无论是否会披上温情的面纱,又或者是否心甘情愿。
季鸣已在思索该以何种方式才能体面地请姜晏晏自觉回家,忽然听到虞珩在另一端开了口:“不必了。随她去玩。”
姜晏晏在包厢里坐得安静,但不妨碍时不时有人凑上来聊天。
没人想到虞靖生邀请来的会是一位女性朋友,长得好看,性格看上去也随和,只是百般劝说都不肯饮酒。但是这样的习惯也并没什么不妥,姜晏晏被人教着一起玩猜牌,她不擅此道,很快连输几局,但也不见忸怩或者不豫,转账的时候十分爽快。
虞靖生在被人拉着玩推理游戏的间隙回头望一眼,见姜晏晏表情带上新鲜有趣,终于松了口气。
自从那天被虞珩以参加慈善拍卖晚宴的理由代为谢绝邀请,虞靖生本以为姜晏晏不会再参加今晚的朋友聚会。因此游戏中途接到姜晏晏电话的时候不可谓不惊喜,却没想到下去接人的时候只见到对方脸上一片阴翳难消。
尽管那些积郁神色在进入包厢前就悉数妥帖地掩饰下去,不细细观察不会发觉,虞靖生却仍恐姜晏晏待得不舒适,时不时便要往人的方向看去一眼,确认姜晏晏是真的沉浸其中,眉眼也逐渐舒展开来,才多少有些放下心来。
姜晏晏曾经极少有机会参加这样同龄人的聚会活动。细想起来,当年虞锋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借口限制她的交友行为,或是让虞彦庭带着她游玩,又或是干脆让秘书室的大人们陪她一起,总归都是在无形的监视掌控范围内。
那给人的感觉难免压抑,未成年期的姜晏晏却找不出适当的理由拒绝,直到如今亲身体验到同龄人正常的相处方式,才像是终于慢半拍找回这个年纪该有的天性,她兀自玩得专心,甚至嘴角不自觉抿起笑容,直到中途去了趟洗手间,返回的时候不经意间往窗外望了眼,脸色才又重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