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怎么比冬天还冷。”安欣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放在嘴前哈着气。“你们俩是真把我当司机是吧?”
方穹和李响坐在后排。
李响说,“也没人叫你来啊。”
安欣像是遭遇过很多次这种被嫌弃的时刻,毫不在意,伸手在嘴上横划一道,“算我多嘴。”
“一份微辣,一份正常辣,一份清汤。”安欣把菜单递回给服务员。他和李响都不能吃辣,微辣算是成全李响的面子,清汤则是保护自己的胃。
“我要正常辣,”李响说,“一份清汤,两份正常辣。”他不想在方穹面前露怯。
方穹劝道,“没事,清汤也好吃。”
安欣鼓了鼓腮,势必要找回场子,“三份正常辣。谢谢。”
方穹等着看好戏。
刚吃第一口,就叫服务员拿来开瓶器撬开了两瓶豆奶。安欣和李响吸管都来不及拿,猛地灌下去。
方穹看着沸腾的锅,故意说,“京海人真是吃不了什么辣。”
安欣嘶嘶地吸着气,灌进一大口豆奶,说,“你不要这样下结论哦,说不定我们练习练习就比你还能吃辣了。”
“拭目以待。”方穹说。然后转头看李响,他额头上沁满了汗珠,“你呢?”
李响放下筷子,假装伸手去桌上拿餐巾纸,实际上却把方穹环在椅子背上,前半句像是服软,“吃不了辣也正常,”但后半句时,用嘴唇贴紧了方穹的耳朵,“但我女人辣。”
回去之后李响胃疼了半天,之后方穹再也不让他吃辣。安欣乐得高兴。
此刻。
“辣锅。”方穹对服务员点头确认。
麻辣火锅在京海做不下去,很是情有可原。
“一个人吃吗?菜有点多了。”服务员提醒方穹。
“上吧。”方穹说。菜摆得满,心里就不空了。
锅底上来后,方穹盯着冒泡的红汤许久,忘了下菜。
“能拼桌吗?”有人问。
方穹抬头,想告诉他店里空桌子还有很多。
是李响。
方穹起身要去拿外套,李响抓住了她的手腕,悬在沸腾的锅上方,热气很快在他皮肤上凝出水珠,“就一顿饭。”
方穹最终放下了外套,坐下。
“还是辣锅?”服务员问。李响是常客。
“清汤。”李响说,然后又向方穹解释,“我不是回回吃辣。她记错了。”
过往的关心还在,随着蒸腾的水汽如附骨之蛆,拽着火锅店的天花板不肯离去。方穹不让李响吃辣,李响却只能靠着辣味回忆她和他们一起的过往。
“过得好吗?”李响自然地给两个锅里放菜,香菇要多煮,茼蒿也是软的好吃。
方穹点头,笑意凉薄,“没看新闻?”她刚刚领到了优秀企业家称号,赵副书记亲自颁奖。赵立冬已经升成了市委副书记,距离他的目标一步之遥。
“不带学生也好,麻烦。”李响说。
方穹低头吃菜,香菇没煮熟,还有一股腥味。
“你呢。”方穹忍住翻腾的喉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
“和以前一样,都挺好的。安欣也好。”李响说。
空气顿了顿。
李响笑着,“还是不会买茶,喝着都苦。”他在撒娇,却又不真正说苦。
他瘦了,说话声音更沉。夹菜时手侧边露出来一条蜈蚣似的疤。还有什么?电视上说刑警飞扑按下嫌疑人却被斧子划伤,是他吗?在咖啡店蹲守被泼了盐酸的,是他吗?抓捕行动暴露卧底刑警被捅三刀,是他吗?
“钱明考上研究生了,以后能去更好的单位。诸葛达回老家结婚去了。局里新来了好些个人。老喻最近在京海,刚从昆明回来,晒成炭了都,还说要请咱们吃饭。曹嘉准备出国留学,说是你出的钱。”李响一一列举着所有我认识的人的近况,“知道的时候我还嫉妒了一晚上。不是嫉妒她出国。”他放慢了声音,“好像他们,所有人,见你都特容易,就我不行。”
方穹仍是不回应。
“听陈书婷说,你还坚持跑步,有时候也去爬山。锻炼是好事,肉也得多吃点。身体是本钱。”
李响又叫来服务员加了两盘肉,往锅里放,帮着撇沫。
“高跟鞋少穿,没好处。牛山你放心爬,我不去。哪天想明白了就回家。我和安欣搬回宿舍了,偶尔回去看看。青的饭店生意好着呢。我电话号没变过。”
字里行间都是为她着想,牛山、老房子,像是在保证他不会打扰自己。可是他又舍不得失去联系,电话号码都没有变。方穹缩了缩脚,不舒服的硬质高跟是唯一可以让脚感到存在的东西。
李响的手机响起来,把方穹拉回许多个在他怀里的夜晚,那时的紧急任务和今天的电话没有什么分别。一样的分离,不一样的再见。
李响对着电话里说,这就过去。原本就是路过,没有时间好好吃一顿饭。
“最近流感多,穿厚点。”李响交代方穹,“辣的吃多了烧胃,在我这儿涮一下。”把他的清汤锅调成了最小火,方便方穹涮掉辣味。
李响还留下一包棉布口罩,手指点了点,“人多的地方戴着吧。”新闻里的“怪病”最近闹得人心惶惶,连白酒的销量都跟着涨,甚至有人在药店买不到酒精,到白金瀚去囤酒。
方穹盯着脚尖失神时,听见李响说,“挺好看的。”
她下意识抬头,“什么?”
李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戴眼镜了。”
方穹点头。
离开他不久后,眼睛里的雾气越来越多,看世界总是像隔了一层。她原以为是泪水涟涟,去到医院知道是近视。那个瞬间的心情很是复杂。原来除了爱,还有别的客观原因,让身体发出抗议。可是除了爱,方穹想不到任何需要睁眼摸索世界的理由。是相信身体七年一愈合的生存法则,还是相信心碎综合症的浪漫主义?方穹只知道,为了某个人,就连求生的天性都可以违抗。